【沙李】不朽(31-35)

        三十一、

  从沙瑞金出生到现在,这是第一次被人骂傻子。

  又或者说,从他走上仕途,这是他第一次被不是自己长辈的人骂——毕竟当年是作为部队首长转业,到了地方就直接当起了干部,他行事又从来滴水不漏,谁敢骂他呢?

  因此此时听到李达康这句话,沙瑞金不可能不生气。

  省一把手的威严是有的,他想冷冷地看李达康一眼,却在看到李达康露出几颗洁白牙齿的甜笑时,心先软了。

  李达康凑了上去,双手搭在沙瑞金的肩上,吻他。

  李达康的唇很柔软,吻过之后,他的手还放在沙瑞金的肩上没移开位置,随即抬起头,扬起眉,眼角笑出更多的皱纹,“您怎么会觉得我不喜欢您了?”

  沙瑞金心不但软了,更化了。

  和李达康接吻竟然会让人觉得这么舒服——其实这段时间沙瑞金也偶尔有想过,达康同志亲口承认过对他有冲动,可他对达康同志好像还没有过冲动啊?直到此时此刻,沙瑞金终于放心了,至少他是喜欢和达康同志接吻的。

  果断做下决定,把锅甩给别人,省委书记表示:“是赵东来跟我说的。”

  “赵东来?”李达康一下子直了身体,变了脸色,“他、他怎么会知道……”

  “别紧张,达康同志。”沙瑞金一只手抚上了李达康的腰,让对方重回自己怀里,“东来同志只是跟我说,你现在在追求一位女士。他还说,这是你亲口跟他说的。”

  他在“女士”这两个字上加重了音。

  “屁!”李达康的音量更大,“赵东来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正事不干闲得造领导的谣?我什么时候跟他这么说过了?”

  拿出手机,李达康气得现在就想打电话去训赵东来一顿。

  沙瑞金把李达康手里的手机给夺了过来,放到了一旁桌上,他的额头蹭了蹭李达康的额头,正想说话,却忽见李达康伸出一根手指对着他。

  “沙书记,你也是……怎么也会相信赵东来那屁话?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我还会去追求别的人?我能干那么不道德的事吗?

  “我以为你现在不喜欢我了。我拒绝了你那么多次,你如果真的选择放弃,我也能够理解。”

  这回轮到李达康心软了。

  他伸手揉了揉沙瑞金的头发,渐渐地抚摸到那半白的鬓角的位置,“沙书记,您这么好,我怎么会不喜欢您?”

  酒劲上涌,沙瑞金觉得自己的脑袋更加晕乎乎了起来。

  他回想着方才李达康亲吻他的感觉,食髓知味,心里发了痒,不由往前倾身,堵住了李达康的唇。这次换沙瑞金主动,吻得更深入、更细致,两个人互相抱着,跌跌撞撞就到了沙发边,醉意让他们的脚步虚浮,一不小心便一起倒在沙发上。沙瑞金手肘撑着沙发,看着他身下的李达康,那双眼睛亮晶晶的,让他忍不住想要再吻吻李达康的眼睛。

  “沙书记,您等等。”李达康忽然推开沙瑞金,坐了起来。

  “怎么了?”沙瑞金虽然也坐着,但还是抱着李达康不松手。

  “您……您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啊?”李达康挠着头表示不解,明明之前沙瑞金还一直拒绝他来着的啊。

  “在顺章的时候就想和你说了,我后悔以前拒绝你那么多次了。”沙瑞金握住李达康的手,身上还带着酒气,可说出的话很缓慢,显得郑重,“达康同志,我现在真的很喜欢你。”

  李达康笑出声来,“哦,您后悔的是这个啊?”

  “你以为是什么?诶,达康同志,你之前说谁是傻子呢?”沙瑞金突然装出一副有点生气的样子,撸了两把李达康的头发,“到底是谁傻?”

  李达康只是笑,没有出声,他伸手摸着沙瑞金的腹肌,从上到下,再摸到胸肌——喝醉了酒的市委书记一向是很有孩子气的,“就算您傻,我也喜欢您啊。”

  比以前更喜欢啊,在一起经历过那么多的事之后,李达康承认如今沙瑞金在他心里的地位,又要重要上许多。

  “沙书记,您白头发怎么多了这么多呢?”李达康没忍住还是提出了这个问题,然后笑着说,“我帮您染染发吧!”

  想到什么就要立即做,这是李达康一贯的性格。只是他喝的酒后劲大,一站起来就晕,脚步一个踉跄,沙瑞金立刻扶住了他。

  按着李达康的肩,沙瑞金重新把李达康按到沙发上坐下,““达康同志,你休息会儿吧。”

  李达康看着沙瑞金,眨巴眨巴眼睛,从善如流点点头,片刻,沙瑞金便发觉自己肩膀一沉,一个脑袋砸到了他的肩上。

  毛茸茸的,沙瑞金摸着李达康的头发,轻声说:“达康同志,别再这儿睡,你困了就到床上休息。”

  李达康是彻底醉了,已完全没了意识。

  沙瑞金无奈地叹口气,凭借自己锻炼多年的健硕身材与八块腹肌,干脆地把李达康扛起来,到了二楼的主卧,再帮李达康脱下衣服鞋子,让对方安安稳稳在床上睡好。他则在床沿边上坐了一会儿,也觉得酒意和困意一阵上涌。

  揉了揉自己的头,沙瑞金随即去浴室冲了个澡,换上一件老头背心,就又走回床边,直接躺了上去。

  

  三十二、

  多年养成的生物钟让李达康在第二天清晨准时醒来,他坐在床上,揉着宿醉发痛的头,一边回忆着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没回忆个明白,他突然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

  这间房间不是他的卧室,也不是他家任何一个地方,总之这里对他而言是十分陌生的。额头冒出冷汗,李达康愣了一会儿,迅速下床,找到自己的裤子穿上,衬衣也套上,扣子一颗都没扣,便急急忙忙出了房门,只想先下楼弄清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走到走廊之时,他的后背却蓦地感觉贴上来一个热源,不知是谁的一双手臂箍住他的腰。

  这下子李达康是全身都在冒冷汗了。

  他身体即刻紧绷起来,手肘用力向后一撞,只听身后有人倒吸一口冷气,那双手臂果然终于松开了他,可是带着不满语气的熟悉声音也随即响起。

  “李达康,你干嘛?”

  “沙、沙书记?”李达康回过头去,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然而心里生起的更多是疑惑,“您怎么会在这儿?”

  沙瑞金佯装不豫,不说话。

  李达康赶紧问:“您没事吧?对不起啊沙书记,我真不知道是您。”

  “你刚刚那么用力,你说我有没有事?”沙瑞金指着自己身体被撞的部位说。

  当然是没事,毕竟是当过兵的人,以前在部队参加对抗训练,摔在地上的次数一点可从来不少。然而李达康听了这句话,倒是真担了心,凑上去讨好地笑:

  “要不,我给您揉揉?”

  “可以。”沙瑞金控制住唇角上扬的弧度,严肃点了点头。

  当李达康的右手真的抚上了沙瑞金的腹肌,轻轻按摩时,他原本还昏昏沉沉的脑子登时清醒,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做什么,可看着眼前只穿了一件白色背心的沙瑞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里感叹这摸起来的手感真舒服,便停不下手,然后略带紧张地问:

  “沙书记,这是什么地方啊?”

  “这是我家。”沙瑞金看着李达康依然迷茫的眼神,笑着说,“你昨晚喝醉了,我又叫不醒你,就只有把你安置在我卧室了。怎么样,昨夜里睡得还好吧?”

  “对不起,沙书记,我……我好像真喝太多了。”李达康这会儿头还疼着,他拍了拍自己的额角,有点不安地说,“您让我想想。”

  “达康同志,你可别告诉我,你这是喝断片了吧?你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我们说过的话吗?”

  难不成还要自己再表白一次?

  李达康却在这时霍然抬起头,动动唇,然后搓搓自己的耳朵,最后才问:“沙书记,您昨天是不是有说过……有说过您现在也喜欢我啊?”

  沙瑞金笑了一下,倾身往前,吻了吻李达康的额头。

  断断续续的记忆终于渐渐回到了李达康的脑子里,他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片刻后,藏不住声音里的雀跃,接着问:“您昨晚说的话都是真的,您不后悔?”

  “达康同志,我昨晚已经和你说过,”沙瑞金握住了李达康的手,“我后悔的只有为什么不早点喜欢上你。”

  “沙书记,我——”李达康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又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想了半天,极郑重地开口道出一句,“我一定会对您好的。”

  沙瑞金噗嗤笑了,一把便把李达康带到了自己怀里,他的脑袋则搁在了李达康的肩上,语气带着笑意,轻声说:“我知道。其实,达康同志,你对我已经够好了。”

  李达康任由面前这只大猫的脑袋搁在自己肩膀上蹭来蹭去,他微微低头,正好可以看见沙瑞金的鬓边的白发。再次心疼地摸了摸,他想了一会儿之后问:“沙书记,现在几点了?”

  “还早得很,不用担心迟到。你要不要再睡会儿?”

  李达康忽然想起了什么,“您家保姆呢?”

  “放心,我打了电话让她今天不用来。”沙瑞金站直身体,拍拍李达康的肩,“要是不想睡,就坐一会儿休息,主卧有卫生间,我给你准备了新的毛巾和牙刷。收拾好了就到楼下餐厅,有杯蜂蜜水,那是解酒的,你一定得喝。我先去做早饭。”

  李达康看着沙瑞金,在笑。

  “怎么了,达康同志还有什么问题吗?”

  李达康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沙书记,我好像又发现您一个优点。”

  “是什么?”

  “我没想到您竟然这么细心,这么会照顾人。”

  “小时候我是家里的老大,我妹和我弟都比我小那么多,从小学着照顾他们,习惯了吧。”

  后来和陈家分开,他在官场里的地位职务也越来越高之后,复杂险恶的环境开始逼着他又去学习各种政治手段,学习如何不显山不露水地做到霸道,他的身份也让他不可能去照顾谁。直到遇到了李达康,不但让他随时随地感到轻松放松;也让他重新发觉,照顾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人是一件心甘情愿且觉得快乐的事。

  李达康目送沙瑞金的背影下楼后,则转身去了卫生间洗漱,一切收拾完毕,他在找梳子梳头时发现一瓶放在旁边的染发剂。

  沉吟片刻,李达康这才下了楼。

  坐在餐桌边慢悠悠喝完一杯蜂蜜水,酒确实醒了不少,李达康脑海中的有关昨晚的记忆也就越发清晰,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笑。一直到沙瑞金端着餐盘从厨房里走出来,他忙起身去接,看见餐盘里的东西。

  两碗小米粥,两个白煮蛋,一盘蔬菜沙拉。

  “昨晚我们都喝太多酒了,吃些清淡的比较好。”沙瑞金坐下来,朝着李达康笑笑,“你可别嫌太简单了。”

  李达康赶紧摇头,“沙书记,您说哪儿的话,我怎么会?”

  “也是啊,要嫌那也是我该嫌你。”沙瑞金打趣着说,“达康同志,你还记不记得,上一回是我喝醉了酒,第二天你做的可只有粥,没有菜啊。”

  李达康听了毫无愧疚感,“那天我忙着有事啊,有一个活动要出席,赶时间。”

  那语气明明白白就是说,您再重要也没我工作重要。

  “但以后只要我有空,”李达康却接着又说,“沙书记您想吃什么东西,跟我说一声,我都可以给您做。嗯,只要您愿意,我给您做一辈子也行。”

  私人的时间,李达康可以全部送给沙瑞金。尽管对于一个把几乎全部的自己都奉献给了国家人民和事业的人来说,属于他私人的时间太少太少。

  沙瑞金认真地端详起了李达康眼角的细纹,不禁再一次心中感叹欧阳菁身在福中不知福。

  但这一回,他觉得也幸亏欧阳菁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达康拿起白煮蛋,敲开蛋壳,在这时问他:““诶,对了沙书记,东来到底都跟您说什么了?他真是跟您说,我在追求一位女士?”

  想了又想,李达康总觉得赵东来不可能是那种会胡说八道、还造领导的谣言的人啊。

  “东来同志是这么跟我说的。至于他为什么这么说,你得问他。”沙瑞金想起这事还生气呢,只能在心里告诫自己,东来同志能力出众、党性也强,对他一定要做到公私分明。

  李达康“哦”了一声,乖乖低头喝粥。

  吃完早饭,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会儿,沙瑞金正准备去换正装,李达康忽然拉住他的手。

  “沙书记,下午我们有个会是不是?”

  “是。达康同志是有问题要和我提前讨论吗?”

  李达康摇摇头,微笑注视着沙瑞金,“我昨天说了要给您染发的。”

  沙瑞金怔了一下,问:“达康同志嫌我现在的样子不好看吗?

  “哪能啊沙书记,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何况——”李达康的视线将沙瑞金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我觉得您现在还是很帅。只不过您是我们汉东的一把手,出现在同志们的面前时就得是一个最好的形象。下午的会议重要,我觉得您还是提前准备一下比较好。”

  毕竟是秘书出身,李达康各方面考虑得周到。

  可沙瑞金却被李达康无意识说出口的情话撩得心里有点发乱,任由李达康拉着他到了卫生间。

  搬了一把椅子给沙瑞金坐,李达康先用温水给沙瑞金洗了一个头,待吹风机吹干后,他找到手套戴上,拿出染发剂倒在刷子上慢慢涂抹于沙瑞金头上白发处。

  李达康在心里叹了口气,除了形象问题,他执意要给沙瑞金染发的理由还有一个藏在他心里没有说。

  这些白发让他看着确实心疼。

  

  三十三、

  白秘书在办公室给领导整理下午会议的文件资料时,发现今天的领导似乎有了许多新变化。

  前段时间一直半白的鬓发在今天终于都又变成了黑色,精神状态也比以前更好,于是人也显得年轻了许多。白秘书想了想,这也正常,毕竟之前困扰沙书记的问题总算是全部解决了嘛。

  白秘书能够理解为什么今天沙书记的心情这么好。

  金秘书不能理解为什么今天李书记的心情这么好。

  从进办公室大门那一刻起便是眉开眼笑的,对自己说话时也是和颜悦色的——金秘书特意去查了这个季度的GDP,也并没有增长啊?

  下午的省委常委扩大会两点钟召开。会议扩大的人数不少,内容主要围绕着党政建设和经济发展两方面的协调进行讨论,沙瑞金和李达康的发言没有废话但照样很长,一直到下班时间都过去了,此次会议才宣告结束。

  李达康在座位边收拾自己的东西,沙瑞金从他身边走过,特意停下来。两个人在犹有许多人在场的会场握了一个手,握了很长时间,沙瑞金低声问:

  “今晚你还加班吗?”

  “要去看看轻轨延长线工程。”

  “达康同志,你现在是汉东省委副书记。”沙瑞金到这时都还握着李达康的手,指腹轻抚着李达康的手心,“我给你安排时间让你调研这么久,不是让你一回来就还干原来的活。”

  “可我现在还兼着京州市委书记啊。”李达康侧过头,看见附近的人群正在往出口方向走,便放任了沙瑞金的动作,“我知道,京州的工作之前已经交接给了其他同志,都这么长时间了,我没道理再去管;但如果不看看他们现在做得好不好,沙书记,说真的,我不放心。上午我已经去看了光明峰项目和老城区改造,就想趁今天把轻轨延长工程也看了。”

  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就算现在交给其他人照顾,也得看一眼对方是否照顾得好。

  沙瑞金了解地点点头,笑着说:“那也得记着按时吃晚饭。我让小白打两份饭到我办公室,吃完之后你再忙你的事。”

  “诶,好的沙书记。不过得请您等我十分钟,我再去找您?”

  “好,我在我办公室等你。”

  沙瑞金率先走出会场,不一会儿背影消失。而李达康则在收拾好公文包之后出了大门,走廊里,赵东来正等着他。

  这次省委扩大会议,有扩大到京州市公安局的局长,“李书记,我刚听金秘书说,您找我有事?”

  李达康不出一声,冷冷看了赵东来一眼,转身走了。

  赵东来瞬间吓了一大跳。他家李书记是爱怼人不假,但对于能干出色的下属——比如说自己,大部分时间还是很亲切的,今儿是怎么了?赵东来一边想自己最近在工作上也没犯什么错啊,一边跟上了自己的领导,直到走到一个角落,脚步才停下。

  李达康拿出一支烟抽,烟灰抖在了一旁的垃圾桶里,他也没看赵东来,语气冰冷地问:“你前天都跟沙书记说什么了?”

  “前天?”赵东来回忆了一下,前天他去养老院看望王老和陈海,碰巧就遇上了沙书记,“哦,沙书记也就是和我聊了聊工作,之后还问了问我的个人经历……嗯,他还问了我对您的看法,就这些吧。李书记,我当时每个回答都挺谨慎的,不会出错的啊。”

  努力回想前天自己的表现哪里存在失误,让省委副书记在今天都不客气地亲自找自己谈话,想了半晌,赵东来突然脸色一变,“李书记,沙书记他不会是真把我当祁同伟第二了吧。我冤枉啊,李书记,这件事我太冤了,沙书记他没来汉东之前,我和陈海关系也不错,所以经常——”

  “行了行了,你这乱七八糟的都什么啊?”李达康没听他说完就摇了摇手,“赵东来,我看你脑子是真进水了,进得还不少。我问你,你是不是跟沙书记说过,我在追求一位女士?”

  赵东来松了口气,“这事啊……要是真成了,您是应该跟组织汇报的,我提前和沙书记说了也没什么吧?还是……您和那位同志没成?”

  就像儿子操心爹一样,赵东来也操心着自家书记的后半生幸福。

  “根本就没有的事,汇报个屁!”李达康气得想把手里的烟扔到赵东来头上,“赵东来啊赵东来,你还是一个警察,那你知不知道,造谣也是违法行为?你是故意的还是智商下降了啊?”

  “可是……”赵局长很委屈,“李书记,是那天在您家,您问我的,要怎么追人啊?不是追女同志难不成还是追男同志啊。”

  最后一句话,赵东来说得极小声。

  李达康听完却愣住了,好半天都不发一言。

  李书记这个反应,怎么有点不对啊?赵东来偷偷摸摸观察着李达康的神色,忽觉得奇怪。

  “我那天有跟你说我是替我自己问的了吗?”李达康终于出声了,“你别多想,我是替别人问的。”

  优秀的人民警察赵东来运用微表情心理学判定了他面前的李达康在说谎。

  但他没有拆穿。

  他只是问:“那李书记,那个别人和他想追的人成了吗?”

  李达康犹豫了会儿,然后颌首说:“成了吧。行了,这事你就别管了,以后少在沙书记的面前胡说八道。”

  末句话,语音又蓦地转为严厉。

  赵东来忙不迭说是。

  就在赵东来准备告辞的时候,李达康又叫住了他,“东来,你等等。你刚才跟我说什么祁同伟,那又是怎么回事啊?”

  赵东来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解释了原委,最后说:“我和陈海关系一直不错,沙书记没来汉东前,我也经常到养老院,帮着陈老王老给干些活的。”

  “东来,我看你真该治治你脑子了。”李达康听了无奈叹口气,再次开怼,但这次语气温和不少,“沙书记人又不傻,他有自己的判断力,他都来了汉东这么久了,还能摸不清同志们的基本情况和为人吗?你得相信沙书记,明不明白啊?”

  “明白!”赵东来立即立正点头。

  您夸沙书记都夸得这么明显了,我还能不明白吗?

  

  三十四、

  省委书记办公室,沙瑞金坐在会客沙发上,听完了李达康的叙述,便一直笑个不停。

  “别笑了。”李达康扒了两口饭,见沙瑞金还没笑够,放下饭盒,有些无奈地说,“有这么好笑吗?”

  “干嘛要和东来说你是替别人问的?”沙瑞金拉长了声音,“达康同志啊,能告诉我,你是替哪个别人问的吗?”

  李达康窝在了沙发里,“不然我怎么说?要我直接跟东来说,我想追的人是您吗?”

  沙瑞金听了李达康末句话倒是相当受用,继续微笑,“所以,你之前到东来同志那里去取经,问他的就是怎么追我咯?”

  “就是随口一问。”李达康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沙瑞金早已经注意到了李达康的这个习惯性的动作,每一次紧张就都会摸耳朵。自从喜欢上了李达康之后,沙瑞金便越发觉出了李达康各种小动作的可爱,此时故意凑在了对方的耳边问:“那他是怎么回答你的?”

  李达康对能干的下属一向是很爱护的,他思索了片刻,这些年来赵东来在工作中尽心尽力,为了京州的老百姓们那是既有功劳也有苦劳,于是省略掉“烈女怕缠郎”这一句话,才说:“东来也没说太多,他就是让我多黏黏您,多向您表达一下爱意。”

  这个回答还是让沙瑞金忍不住笑了,一笑就是好一会儿。

  “沙书记……”李达康还是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沙瑞金停住笑,咳嗽两声,接着问:“那你有照东来同志说的那么做吗?”

  “我有啊。”李达康很正经地说。

  “你有吗?我怎么觉得你还是黏工作比较多一些呢?”

  沙瑞金是玩笑的语气,李达康心里咯噔一下。

  这句话让他感到太过熟悉;有过类似相同意思的话,曾经欧阳菁与他说过无数次。李达康不想带着疙瘩和沙瑞金过下去,他想了一会儿,正欲开口,沙瑞金却朝他压了压手。

  “好了,我不笑了。吃饭吧,待会儿饭菜凉了对胃不好。”

  想说的话被憋着不能说是难受的,可看着沙瑞金这时拿起筷子吃得香甜,李达康最终还是将喉咙里的话压回了肚子里。

  吃完晚饭,白秘书走进来收拾了餐具,李达康拿起自己的公文包,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被沙瑞金叫住。

  “达康同志,今晚早点回来。”沙瑞金轻声说,“我在家等你。”

  “好。”李达康笑着点头。

  然而自从政以来,回家时间的早晚,从来不是李达康自己说了算的。

  这一次去轻轨延长线工程现场是突击视察,还真让李达康发现了两个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的问题。李达康也不管夜已深,直接给吴市长和相关负责人打了电话,处理解决完毕以后已是晚上十点半。

  他又和吴市长谈了一个小时左右的话。

  上次因“病”休养得太突然,李达康有许多关于京州工作相关的话这才有机会一股脑地对着吴市长说出来。

  十一点半,李达康终于坐上车子回家,而回到省委宿舍的时候,已是将近十二点了。

  省委大院里夜深人静,一轮月亮挂在天边,李达康坐在车里,迟迟没有下车,视线朝着一号楼的方向望去,似已出了神。

  司机忍不住问了一句:“李书记,您怎么了?”

  “小张啊,我问你一个问题,”李达康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想了想问,“如果不是我加班,你这时候是不是都已经睡了?”

  领导您这个问题我没法答。

  如果回答已经睡了,是不是有抱怨加班的嫌疑?司机正纠结着,所幸李达康也没一定要听他的答案,随后下了车,说了句“你回家休息吧”,便已走上台阶,走到自己家门口的门廊。

  打开门,客厅里是黑漆漆一片,杏枝果然已经去睡了。

  这么晚了,沙书记应该也睡了吧?

  李达康没开灯,慢悠悠走到沙发边坐下,想着几个小时前沙瑞金的那句“我在家等你”,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给沙瑞金打一个电话过去?

  不能影响沙书记休息啊,李达康放下手机,脱下外套,准备去浴室洗澡后就睡觉。

  可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

  李达康立即接起电话,招呼了一声“沙书记”,遂听见那边的人问他:

  “达康同志,你还没回家吗?”

  “回了,我已经回来了一会儿。沙书记,您还没睡啊?”

  电话那边没有回答李达康的问题,并且沉默了好长一会儿时间。李达康意识到不对,立刻解释:“我本来想给您打电话的,以为您已经睡了,所以没敢打扰您。”

  “我一直在等你。”电话那边又有了声音,且带着笑意。

  李达康突然觉得心里有种感觉比平时暖百倍,“沙书记,那您等等,我马上就过去找您。”

  “诶,不用了达康同志,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啊?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再见。”

  已经起身的李达康又失落地坐回了沙发,“那沙书记,您也早些睡。”

  彼此道了晚安,李达康挂掉电话,瘫在了沙发上没再动弹。把心上人追到手的第一天,就失约把人晾在了家里那么久,沙瑞金如果真生气了那也是正常。

  李达康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这可也是没办法的事,他爱沙瑞金,也不代表他可以为沙瑞金抛弃工作。

  但至少他该提前两个小时给沙瑞金打个电话说明一下情况的。李达康在心里谴责起自己的粗心大意,思索须臾,便又编辑起了一条短信。

  「沙书记,后天晚上您有空吗?我做饭,我们一起在家吃?」

  「明天晚上你有工作安排?」

  「是,有约了同志谈话。大概会晚回来一两个小时。」

  「那明天晚上我做饭,等你;后天晚上,再吃你做的饭。」这条短信的最后附了一个笑脸表情。

  李达康也笑了。

  

  三十五、

  到了约定那天,李达康特意再次查了一下自己的行程,确定晚上无事后,午休时便给田杏枝打了一个电话,让她下午多买些食材。

  “哥,今天晚上有客人要来啊?”

  “嗯,是省委的沙书记。你把菜买了就行,饭菜我来做。”

  李达康事忙,很快说完便挂了电话,剩下田杏枝拿着手机懵逼。一个省委副书记请一个省委书记来家吃饭很正常,但需要省委副书记亲自下厨吗?这省一把手也太剥削人了吧?

  田杏枝对沙瑞金的坏印象只持续了一个下午。傍晚,当沙瑞金出现在她面前,温和地与她打了招呼、说了几句话之后,她对沙瑞金的好感这便开始刷刷刷直线上升。

  李达康端着菜走到餐桌边时,发现桌上放在一瓶红酒,明显不是自己家的。

  “沙书记,这酒是您带的啊?”他坐到椅子上,拿起酒瓶看度数。

  “放心,这酒度数不高。”沙瑞金知道李达康明早有会,肯定不愿意喝醉,“我们一人喝一点,没事的。”

  “行。”李达康爽快点头,拿出酒杯就倒酒。

  沙瑞金看着桌上丰富的菜和汤,天花板照下来的昏黄灯光,还有对面笑得灿烂的李达康,突然有了一种无比满足的感觉。

  “达康同志,别光吃菜。”沙瑞金剥了一只虾,先放到李达康的碗中,“尝尝这个。”

  “沙书记,您也吃啊,本来就都是给您做的。”李达康说着想了会儿,便也沙瑞金剥了一只虾放到碗中。

  田杏枝默默扒着自己碗里的饭,偶尔抬头看着面前这两位部级领导,觉得自己是不是多余的?

  酒足饭饱,沙瑞金和李达康坐到沙发上歇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又聊到了工作,于是从客厅走到书房,两个人并肩一起坐在了书桌的边缘上,谈完正事谈闲事,讨论他们最近各自看过的书。时间好像并没有过多久,沙瑞金偶然一侧头,看到墙上时钟,才发现此时此刻有多晚。

  “达康同志,你还是早些睡吧。明天你不是有会吗?”

  李达康正说到兴头上,有点舍不得这个可以陪自己聊这么久都不拒绝的爱人,但想了想,他还是尊重沙瑞金的意见,“沙书记,那我送您到门口。”

  沙瑞金点点头,起身随着李达康走到了客厅的大门门口,却忽然停了下来,看向李达康,试探着说:“达康同志,今晚我住你这儿吧?嗯,你看以后,是我住你这里,还是你住我那里?”

  谁料李达康听完这句话,脸上却露出犹豫的表情。

  他沉默片刻,看着门外说:“沙书记,您家和我家就这么几步路的距离,一天两天还好,长期留宿,杏枝肯定会觉得不对,要不——”

  “行,我知道了,达康同志,那我先回我家了。你不用再送了,早些休息吧。”沙瑞金拍拍他肩,不待他的话说完,便已转身出门走下了台阶。

  李达康怔了一下,想要叫住沙瑞金时,沙瑞金已然走远。

  李达康站在原地,心想沙瑞金是不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他的本意是想和沙瑞金说,要不告诉杏枝,咱俩的关系吧?现在沙瑞金已经离开,他也懒得再追上去和对方商量。

  有空了总能商量的。

  可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他们都没再有什么空。

  李达康以火箭般的速度升任为汉东省委第一副书记、汉东省长,要做要负责的工作更多,办公室也终于搬到了省政府大楼,他和沙瑞金下班的时间自然不可能一致,况且沙瑞金也不会比他闲。

  既然没有住在一起,汉东一把手和汉东二把手在工作以外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

  只有偶尔得闲了,谁兴致来了谁下一次厨,聚一回。饭后,两个人一起到书房,聊聊工作,聊聊汉东,最后才会说那么一会儿闲话。

  再然后,各回各家。

  自那天以后,沙瑞金再没有提起两个人在一起住的事,李达康心里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尊重沙瑞金的一切意见。

  于是,这段日子以来两个人的私下交往,在田杏枝看来就是正常的革命友谊。

  田杏枝倒还挺庆幸他哥终于能交上这么亲密的一个朋友的,有沙书记在家时,他哥的笑容明显变多了。

  虽然他有时候也疑惑,这省一二把手的关系真能这么好?

  趁着家里只有李达康一个人在的时候,田杏枝小心翼翼地问了这个问题。彼时,李达康正瘫在沙里看报纸,听完沉思了好一会儿,旋即便正襟危坐,问:

  “你觉得沙书记他人怎么样啊?”

  “很好啊。”这段时间给沙瑞金给田杏枝的印象太好,让她一下子就说出沙瑞金许多优点。

  李达康听得心满意足,与有荣焉。

  “哥,你怎么了?怎么笑得这么开心?”田杏枝疑惑发问。

  “那个,杏枝啊,其实我跟沙书记……”

  李达康欲言又止,犹豫了许久,久到田杏枝都有些不耐烦了,他终于下定决心,话到嘴边,却是忽然意识到——他还不知道沙瑞金是否同意他向杏枝说明他们的关系。

  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李达康重新窝进了沙发,“算了,没事。”

  沙瑞金按响二号楼的门铃是在半个小时之后。

  钥匙,李达康倒是早就给他了,可他还记得李达康上次话里的意思并不想田杏枝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总得尊重李达康的意见。

  “沙书记,您怎么来了?”在看到沙瑞金的第一眼,李达康便立即从沙发里站了起来,一路小跑就到了沙瑞金面前,笑容里都透着高兴。

  田杏枝已经去给沙瑞金泡茶了。

  “才下班,突然有点想你。”沙瑞金凑在李达康的耳边,说话声音仍然很轻。

  “您今天下班这么晚?”

  “不是我今天下班晚,是达康同志你今天下班早吧。”沙瑞金笑着说,“往常这个时候想见你一面,是见不到的。”

  李达康听完这句话,脸上笑容瞬间没了。

  他也没有接沙瑞金的话。

  “怎么了,达康同志?”沙瑞金见状忽然有些担忧,自己没说错什么话吧?

  “沙书记啊,”李达康这时很认真地说,“我想和您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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