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李】不朽(11-15)

  十一、

  即使顶着省委副书记的头衔,李达康这段时间还是基本在市委待着。

  他当一天的京州市委书记,就得全心全意为京州的人民做一天事,何况汉东省长的任命差不多很快也应该下来了,他就更得在最近这段日子里和其他同志把京州方方面面的工作都交接好。

  下午的苍穹有乌云,仿佛欲雨的天气,市委大楼的市委书记办公室闭上了窗户,李达康与吴市长坐在办公桌两头开了一个简短的碰头会——如果没有意外,李达康卸去京州市委书记职务的那天,吴市长便会升任成为新的京州市委书记。

  碰头会的中途,李达康接了一个红线电话。

  没一会儿,李达康原本就紧绷着没有笑容的脸变得越发难看,吴市长见状也不由有些疑惑。半晌后,只见李达康脸色铁青,猛然挂了电话,发出“砰”的一声,同时他低声吐出几个字。

  吴市长没听清李达康说的是什么,但看口型总觉得是骂人。

  “怎么了?”吴市长问,“李书记,出什么事了?”

  李达康瞬间瘫在皮椅上,随后沉着声音说:“孙其被双规了。”

  “什么?”吴市长闻言也惊了一跳,“什么时候的事?现在这种时候他也敢顶风作案,他胆子这么大吗?”

  李达康没回答,他现在对这件事同样完全不了解。于是想了一想,他又即刻坐直身体,拿起红线电话,拨给了省检察院的检察长办公室,接是有人接了,接电话的人却说季检察长去了省委。李达康只好又打给了季昌明的手机。

  “昌明同志,是你吗?嗯,好,我想问问你,我们京州市的市委常委、会临区区委书记孙其是不是已经被你们检察院给双规了?这是怎么回事啊,昌明同志?”

  季昌明虽看不见李达康的表情,但听出了李达康语气里的怒气。也难怪,就这样双规了一个省会城市的市委常委,即便是因为吸取了之前丁义珍的教训,没提前通知李达康这个省委副书记兼京州市委书记,那也不该事后都不吭一声,还要李达康主动打电话过来询问的。

  “李书记,嗯,是这样……”季昌明正说着,声音忽然停顿了一阵,过了会儿,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声音传到了李达康的耳朵里,“达康书记,你好。”

  “国富书记?”李达康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是你啊?”

  “达康书记啊,是我。”田国富在电话那头挺客气地说,“能请你到省委来一趟吗?就在沙书记的办公室,我和沙书记、昌明同志,都在这里等你。”

  “好,我马上就到。”

  “怎么回事?”吴市长等李达康放下电话之后,立刻问。

  “我去一趟省委,回来再和你说吧。”李达康冷着一张脸,语音同样是冷的,而到了这时候他还不忘吩咐吴市长,“刚才跟你说老城区的事,老吴你多上点心,跟那几个人说一声,要么在明天之前把我要的汇报书交上来,要么下期的回炉班学员名单上我做主加上他们。”

  吴市长倒也习惯了李达康这永远冷硬的说话语气了,他点点头说:“行,放心吧。”

  下电梯出了市委大楼的大门之后,李达康才发觉今天的风有多大,天色更黯淡,他坐在车里,思考这事的不寻常之处——孙其一个市委常委,职务虽然不算小,但也还不至于惊动了省纪委书记外加省委书记的啊。

  “李书记——”车子开了一半路程的时候,金秘书突然出声,欲言又止。

  “什么事?要说就快点说。”李达康心情不好,便很有些不耐烦。

  “好像有辆车子在一直跟着我们。”

  李达康登时转头看向小金,一言不发,但眼神冷厉如刀锋。

  “我不能确定,或许是刚巧顺路。”金秘书连忙接着说,“那车其实跟得很远,所以路上其他人是不会注意到的。”

  大庭广众之下追着副省级干部专车跑的仿佛美国大片里才会发生的事,可不能够再出现在汉东了。

  李达康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还是没出声。

  五分钟之后,李达康下车进入省委大楼,电梯直达省委书记办公室所在楼层,

  “沙书记,田书记,昌明同志。”一边进门,一边招呼,可李达康面向沙瑞金、田国富、季昌明三人说话时的语气神态都是有所不同的,完完全全三个样。

  他也只在看向沙瑞金的时候有最灿烂的笑容。

  一是确实带了点讨好上级的意思,二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微笑。

  就像这一次沙瑞金看到李达康,也没有如前些天那般控制自己的微笑,他扬起唇角,指了指一旁的会客沙发,“达康同志,来坐。”

  坐下之后,李达康也没废话,直截了当问了沙瑞金和田国富让他来的目的,是否与孙其之事有关。

  “孙其是被付永志给供出来的。”田国富点着头说,“现在有关他行贿受贿的证据已经确凿。”

  “付永志?”李达康皱着眉头说,“他不是毅州的市长吗?孙其能跟他有什么关系?”

  才说完,李达康的脑海中就立刻浮现出了这位下属的履历。他摆摆手,接着说:“对对对,孙其他以前是在毅州工作过,我记起了。”

  “李书记,是这样的。”季昌明的语气温和,态度恭敬到了极点,“当初付永志那个案子,我们检察院在他家搜出了一个账本,上面都是我们汉东的政府部门的干部与他行贿受贿的记录。之前我们不能确定那个账本的真假,不过这些天我们检察院的同志和省纪委的同志联合调查了,账本上大部分的人名确实都是贪污腐败过的。”

  “但是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那本账本的真假。”这是沙瑞金招呼李达康坐下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李达康不明白沙瑞金的意思。

  “不是已经调查过是真的了吗?”

  “可还有四个同志,我们没有调查清楚,目前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们是否贪污过啊。”田国富说,“这就不能说明这账本一定是真的。”

  李达康没再说话了,极强的政治敏感度让他觉得今天在场这三人都怪怪的。

  “达康同志,所以我刚刚和国富同志、昌明同志商量了一下,暂时停止这四位同志的工作,对外就说他们因病休假,直到他们配合纪委与检察院将事件调查清楚。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沙瑞金和田国富其实都很不想这样做,可那本已确定了百分之九十五的真实性的账本便是他们不能不去理会的证据。

  李达康没立即回答是否赞同,他意识到了沙瑞金话里有深意。

  沙瑞金在这时默然了片刻,随即伸出一只手搭上了李达康的肩,神色似乎很平静,但语音很沉:“达康同志,那账本上有你的名字。”


  十二、

  李达康差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他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沙瑞金,终于在沙瑞金的眼神里确定了自己刚才没有听错一个字。

  政治陷害。

  李达康在一瞬间给这件事下了一个定义。他一点也不害怕这样的政治陷害,反正他知道他是行得端坐得正,他就相信组织一定会还他一个清白——何况现在汉东的一把手是沙瑞金。

  李达康只是生气,生气沙瑞金的决定。他可以接受组织对他的任何处理,可凭什么暂停他的工作——京州怎么办?

  “征求我的意见?我要说我不同意,这个意见能做得了数吗?”他很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摇摇手,“我知道我现在不太适合说什么,总之你们放心,我会配合组织的调查。不过我要在这里先申明一点,我除了十几年前在毅州任副市长时,和当时任滨江区区长的付永志共事过一段时间之外,那之后和他再没有任何的联系,我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违背党纪国法的事。”

  “达康同志,你不要着急。”沙瑞金的手还搭在李达康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之下,你还是省委的副书记,你有权力提出你的意见。”

  “真征求我的意见?”李达康问。

  沙瑞金点点头。

  “京州的工作怎么办?光明峰项目,老城区改造项目,轻轨延长线工程,还有其他大大小小各方面的工作——该怎么办?”李达康这回看着沙瑞金,脸上却没有了笑容,极其认真地说,“我绝没有为我考虑的意思,只是我的工作一旦停止,京州的人民该怎么办?”

  “京州的工作——”沙瑞金冷静地说,“这段时间达康同志你不是一直都在和其他同志做交接吗?”

  李达康简直想摔笔。

  幸好他此时手中没有笔,不然就算他身边坐着的是他的领导、是汉东一把手,他也会忍不住那一刹那的冲动。

  “好,既然沙书记都这么说了,我没有意见了。况且,我现在能有什么意见?”

  田国富皱了一下眉,想说什么,沙瑞金却朝着他使了个眼神,他随即闭上了嘴。

  “有一件事,我想问问。”李达康突然又出声。

  “什么事?”沙瑞金立刻开口,“达康同志,你说。”

  “今天我从市委出发到这儿的时候,有一辆车好像一直跟着我——”李达康的视线扫了扫田国富,也扫了扫季昌明,“是纪委的车,还是检察院的车啊?别有误会啊,如果是纪委或者检察院,那当然是应该的;可如果不是,我说出来,你们也好查查。”

  这段话的声音冷意十足,季昌明没敢开口,沙瑞金替他说了:“是检察院的同志。”

  “哦。”李达康笑里带了点冷意,“怕我的车不到省委,开去机场啊?”

  “李书记,您别误——”季昌明实在忍不住想说话,却同样被沙瑞金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沙瑞金站起身,抱着臂,做下了最后的决定,“既然大家都没有反对意见了,那就这样吧。达康同志,你放心,调查一定很快会有结果。”

  窗外哗啦啦响起了水声,大雨已经下了起来。乌云笼罩了京州一整日,终于在这时降下雨点,谁都没有意外。李达康没看沙瑞金,只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点了点头。

  田国富和季昌明相继离开这间办公室之后,沙瑞金让李达康留了下来。

  李达康想起了那天晚上沙瑞金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到今天才算是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

  “沙书记,如果调查不出结果呢?”

  李达康别的不怕,他知道他既是清白的,那所谓贪污受贿的证据肯定是没有,可他所担心的却正是这一点——如果什么都调查不出,然而就凭着那份账本,他是不是还得一直停止工作?

  沙瑞金站在他面前,只反问了一句:“达康同志,你还相信我吗?”

  “沙书记,我知道您还相信我。”李达康依然笑不起来,但语气颇为诚挚,“我也一样。”

  沙瑞金的唇角弯起了一个弧度,他按着李达康的肩,再次带着李达康和自己一起坐到沙发上,一边说:“达康同志,你那天说我还是笑起来好看,其实我觉得你也是一样,你笑起来的样子比不笑的时候好看多了,笑一个吧,嗯?”

  李达康看了沙瑞金一会儿,最后果真笑了。

  “这次暂停工作的,除了你之外还有易学习同志和张建设同志、许洋同志。你们现在所处的岗位都很重要,所以你要相信,这个调查结果是一定会有的——”沙瑞金的神色仍然平和,唯独目光深沉,“我要调查的事,一定会有结果。”

  李达康却再一次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易学习?”他急切地问,“沙书记,如果说我以前在毅州工作过,老易这些年可从没在毅州待过吧?”

  “前两年毅州和吕州有个合作项目,易学习同志是参与人员之一。”

  “那张建设同志呢?我并不认识这位同志,不太熟悉他的履历,但您上次在省委常委会上提议破格提拔他时,我记得他是在岩台工作的。”李达康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问完又摇手,“沙书记,您别和我说太多,是我忘了这些不是我该问的。您也不应该告诉我。”

  “可我现在告诉你了。”沙瑞金故意叹了一口气,“唉,达康同志,所以你要是和那三位同志联合起来妨碍了组织的调查,那我的政治生命,可也就终结到你的手里了。”

  李达康没理会沙瑞金的玩笑话,他沉吟了有好一会儿,冷着脸色说:“易学习同志和张建设同志、许洋同志都是沙书记您破格提拔的。”

  当初中央派沙瑞金到汉东的最主要目的是为反腐,但在沙瑞金心中,他的任务从来不止一个反腐。

  贪污腐败是要打击的,可建设一个新的光明的社会同样重要,因此在汉东这几个月以来,沙瑞金一直各处调研,也发现了不少有能力有原则但因各种原因沉于下僚的干部。

  李达康不属于这一类人。

  李达康在沙瑞金来汉东之前便已是省委常委、省会城市市委书记,职位已然不低。可李达康却绝对是沙瑞金这几个月以来所发现的最优秀的人物。

  无论是工作上的能力,还是对政治的高度敏锐——而有如此高度的敏锐感,还能做到一心一意只干实事,这或许才是李达康最了不起的地方。

  “沙书记,您的政治生命没那么容易终结。”李达康下意识地握住了沙瑞金的手,随后发现不妥,却也没再松开,“汉东人民是需要您的。”

  沙瑞金笑了一下,他本是想保护李达康的,怎么李达康这句话,让他有了一种被保护的感觉?

  “达康同志,”他笑着说,“汉东人民也是需要你的。”


  十三、

  离下班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沙瑞金让李达康继续坐着之后,便去了办公桌前看起了一份文件。李达康却说了声:“沙书记,我就不再打扰您,我先回去了?”

  “回哪儿?”沙瑞金抬起头看他。

  “回市委啊。我今晚还约了孙海平同志谈——”李达康说到这儿登时住了口,自嘲地笑了以笑,“对不起啊沙书记,我忘了……我跟小金说一声,让他把我今晚的行程取消。”

  “达康同志,你还是先坐一会儿吧。”沙瑞金说,“下班之后我有事要和你谈。”

  李达康闻言点点头,可他此时没心情什么事都不做地干等着,给金秘书打完了电话,他的目光便随即移向了挂在一旁墙壁上的汉东规划图。

  他看得极专注,极认真,不一会儿,心终于渐渐静了下来。

  沙瑞金则始终戴着眼镜,坐在办公桌旁低头看自己的文件,手中钢笔圈圈点点。

  两个小时后,刚刚到下班时间,沙瑞金收拾好文件,带上公文包,一面与李达康说:“坐我车回去吧。”

  李达康笑着答应。

  可他笑得实在是很勉强。

  “达康同志,不想笑就不用笑了,用不着难为自己。”沙瑞金边说边往门外的方向走去。

  “沙书记,不是您刚才说喜欢我笑的吗?”李达康摸着耳朵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讨好人……但我想追您,总得做点你喜欢的事。”

  已走到门口的沙瑞金登停下了脚步,回过身看了李达康一会儿,心里竟然有些疼。以前被那么多姑娘追过,但这却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直接直白的爱意——何况还是在这种时候。

  “那我收回我之前的话。达康同志,你在我的面前,想怎么样都可以,不必勉强自己。走吧。”沙瑞金说完,才又转身出了门。

  两人坐在了同一辆奥迪车上,而车子从省委大楼一路开到省委宿舍,沙瑞金带着李达康回了一号楼,便径直走向书房。

  沙瑞金的书房布置大方简单,窗台有两盆绿植做装饰,四面墙都是书架——其中两个书架,以及旁边的三个大纸箱子,里面放着的却不是书,而是资料。

  “这是我让小白送来的汉东各市县的资料,这段时间你就多看看这些吧。京州的工作你本来就在与其他的同志做交接,现在只不过是提前而已,你和他们共事这么多年,也得相信一下他们。至于达康同志你,我早就说过了——”沙瑞金拍了一下书架上某卷资料的封皮,“你的眼界和能力不应该只局限于京州。”

  这些资料,李达康迟早要看的;当上省长之后,李达康也必然是要了解整个汉东的——有人不是不想让李达康当这个省长吗?那他就偏让李达康提前看这些资料,让李达康提前了解整个汉东。

  只不过是升任省长的流程变得更快一些。

  李达康这回笑得很开心,他想了一想说:“沙书记,其实我原来的想法,是打算等过阵子就到汉东各市县都走走,调研考察一下。您也知道,虽然我以前在汉东所有地级市都干过,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自从我被调到林城干了十年,又在京州干了六年,现在对其他市县的了解还不如沙书记您。这些数据资料是得看的,可如果不去实地调研,资料看得再多,那也是纸上谈兵。”

  “那就等过阵子,我给你安排时间。”沙瑞金的语音平缓,但说出来的话相当有力量,“你先看着,我还有份文件要弄。”

  他一边说,一边将自己公文包里的文件拿了出来。

  李达康则从自己的西装内兜里拿出了一支钢笔,却苦于找不到可以做笔记的本子,钢笔在手中转动了一下,他正想回自己家先拿个笔记本,还未将话说出口,沙瑞金注意到他的动作,已从抽屉里找出一个新的笔记本递了过去。

  于是同一间书房里,一个人弄文件,一个人看资料,谁也没闲着。

  近一个小时候后,沙瑞金把工作全部完成,李达康已然完全沉浸在了这浩瀚如烟的的纸堆里。

  沙瑞金沉吟了片刻,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叫了声:“达康同志,我们先去吃饭?”

  李达康把埋在资料里的头抬起,露出一个笑脸,“行,沙书记。”

  这次的晚饭自然还是保姆做的,李达康吃完之后,又忙不迭回到书房,手中的笔就没停下来——要么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东西,要么专注看资料时一边下意识地把玩着这支笔。

  沙瑞金站在门口看了李达康一会儿,突然觉得这人就算在工作中,玩起笔来的样子也颇有些孩子气。沙瑞金不由笑笑,没有打扰李达康,返身去别的地方干自己的事了。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

  沙瑞金再度走进书房,站在李达康的面前,一只手撑在书桌上,弯下腰,“达康同志,你今晚是不准备睡了吗?”

  李达康抬头,正好看见沙瑞金身上衬衣领口所露出的那一片麦色皮肤。他身体不由往后仰了仰,与沙瑞金拉开了一段距离,笑着说:“沙书记,抱歉,我忘了这是您家。”

  “和是谁家没关系,你平时工作也这么晚?”

  李达康还真的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沙瑞金不禁失笑,“之前听易学习同志说你连扑克牌都不会打,我总觉得那你也应该有点别的兴趣爱好,现在看来……你别的兴趣爱好是不是就是工作?”

  “沙书记,您这个说法我赞成。”

  从前许多人评价李达康,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这个人除了工作,在生活里完全没有任何兴趣与爱好,简直就不是一个正常人。而沙瑞金是第一个将他的工作称之为另一种兴趣爱好的。

  “我没有说大话的意思,沙书记,我是一直真心觉得,工作也有很多乐趣的。”

  “那也不要总在屋子里待着,有时间可以出去运动一下的。”

  “沙书记,您刚刚不是说等过阵子会给我安排时间,去汉东各市县调研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达康同志,我是说你平时可以抽些时间出去散散步,或者打打篮球,算是培养一些新的兴趣爱好?”

  “打篮球?”李达康摇头,“沙书记,这个我不会。”

  “不会可以学,我可以教你嘛。”沙瑞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李达康思考了须臾,还是摇起了头,“可是沙书记,我觉得这个没什么意思。

  这就是追我的态度?给你和我一起打篮球的机会还不干?沙瑞金无话可说。

  谁料李达康这时沉思了一会儿,却突然说:“沙书记,不过您如果真想我陪您打篮球,那也不是不可以。偶尔一次吧?比如说,每个月一次?每天可不行。”

  “每个月一次?”沙瑞金怔了会儿,忍不住问,“达康同志,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也是因为你要追求我,才愿意的?”

  李达康点点头,然后看着沙瑞金,用眼神表示:不然呢?

  不然谁愿意浪费时间在打篮球上面啊,就算是偶尔一次的时间——四十分钟那也是很宝贵的。

  沙瑞金又笑了,对李达康的话不置可否,随后摸出一个钥匙递到了李达康的手中,“你还是先回你家休息吧。这是我家钥匙,白天我要上班,你直接来我家就是,这些资料都在书房了。”

  李达康看着手里的钥匙有点发愣,旋即问:“那您家保姆呢?”

  “这段时间我给她放了个假。”

  虽说沙瑞金很相信自家保姆的嘴够严,但这种关键时候,还是要小心为上。

  沙瑞金说完上句话,想了一会儿,紧接着有意地在最后说了一声:“钥匙是借你的。达康同志,以后记着还啊。”


  十四、

  次日一早,李达康起床的时间还是与平常一样。待他洗漱完毕,田杏枝也做好了早饭,他正想着出门去隔壁邀请沙瑞金一起吃早饭,兜里的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这之后,陆陆续续,李达康的手机便响个不停。

  毕竟李达康会因病休假,这可是汉东省前所未有——估计以后也不会有的大新闻。汉东与京州的机关部门干部都一一打电话过来慰问,也隐晦地在问候中试探。

  李达康实在是很烦。

  他觉得这些人就是在浪费他的时间,浪费他去叫沙瑞金一起吃早饭的时间,也浪费他待会儿看数据资料的时间。

  于是,李达康在怼了一句“工作时间你们还要不要工作?谁再给我打一分钟电话,谁就多加一个小时的班”之后,索性直接关了机。

  反正家里还有红线电话,如果京州真出了什么大事,自然会有人用红线电话联系他。

  过了不到半分钟,家里的电话还真响了,不过却不是红线。

  李达康走去接起,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他问了一声:“东来?”

  “李书记,是我。”赵东来好像松了一口气,“您手机怎么关机了啊?我听说您因为身体不好休假了?现在怎么样啊?”

  “别废话。”李达康坐在桌子上问,“找我有事啊?正事就直说,别的事你现在就挂电话吧。”

  “正事正事,当然有正事。”赵东来知道自己这位上司的脾气,连忙说,“李书记,您还记得我上回让金秘书转告您的网络事件吗?这事最近又发了酵……嗯,主要是有人说,您和易书记他们能在现在越升越高是有后台的缘故,这个矛头直接指了……沙书记。”

  赵东来说完这番话就做好了被批评的准备,可谁知这次李达康听罢久久不言,到最后也没责备他一个字。他想了想,试着问:“李书记,其实您这次‘生病’是跟这事有关吧?”

  “你都知道些什么?”李达康敏锐地问。

  “也不是知道得太多,听检察院的同志说过两嘴。”

  李达康一下子乐了:“对啊,我都忘了你现在都快是检察院的人了,还知道市委大门朝哪儿开吗?”

  “哪能啊?”赵东来嘿嘿笑了两声,随即停顿两秒,末了在自己的办公室,在李达康看不见的地方,站得笔直,敬了一个军礼,用最真诚的声音说:

  “李书记,我永远都是您的兵!”

  这话有双关的意思,李达康听完默然片刻,也郑重回他:“东来,你要记住,你永远都不是哪一个人的兵,你是属于人民和党的兵——明白吗?”

  “是!”赵东来回答得铿锵有力,顿了顿接着说,“所以,李书记,我会阻止一切损害人民和党的利益的事发生的。”

  “嗯。”李达康思考了片晌,“你今天要是方便的话,来我家一趟。”

  “好。”

  李达康挂了电话,看了一眼窗外的已然大亮的天——平常这个时候,他要么已在市委办公,要么便已在工程现场实地考察进展。拿起桌上水杯,猛喝一口浓茶,尽量压下心头火气,他在吃完早饭后出门去了沙瑞金的家。

  一号楼当然早已没有了人。

  应该说,在这个时候,省委大院宿舍的人基本都已上班,李达康直接用昨晚沙瑞金借给他的钥匙开了门,径直走向书房,将自己沉浸在了汉东所有市县的数据资料里。到了中午,他回转自己家,随便下了一碗挂面,吃完又继续去一号楼的书房。

  约摸一个多小时后,赵东来站在了李达康的家门口,按响了门铃。

  没人开门。

  赵东来按了几次都没人开门,他无奈地只好又拨打了李达康的手机。这时李达康早已重新开机,接到电话后说了声我马上过来。站在原地的赵东来开始东张西望,两分钟后,他望见了不远处从一号楼大门出来的李达康。

  赵东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直到李达康走到他面前,他都还没缓过神来。

  李达康当然知道赵东来在吃惊什么。如果此刻在他家房子门前站着的是其他人,他出门来时肯定得小心翼翼,避避嫌;但赵东来这个人,他是了解且信任,知道对方不会乱说话,因此也没太在意。

  进了自家客厅,李达康给赵东来倒了杯茶,带了点自嘲的语气问:“你来的时候,是不是看见有检察院的车在外面守着啊。”

  这话要自己怎么回答?赵东来双手接过茶杯,犹豫半晌后说:“李书记,其实不管检察院的同志做什么事都是没办法,他们还是信任您的。”

  李达康冷笑了一声,看着赵东来不说话。要说沙瑞金信任他,他理解;赵东来信任他,他也理解;可是省检察院跟他有什么交情啊,凭什么信任他?

  “李书记,我可没骗您。实话跟您说了吧,几个月前,检察院的同志们曾经全方面调查过您一回,所以他们现在对您的信任是有依据的。”赵东来停顿了会儿又说,“况且,无论是检察院的同志,还是现在汉东知道这事的其他同志,大家都不是傻子,如果这事是是真的,那真正有大问题的……也是沙书记啊。”

  李达康沉吟着问:“那他们信任沙书记吗?”

  赵东来一怔,怎么李书记最关心的是这个?然而转念一想,目前最危险的人的确是沙瑞金。他思考后回答:“李书记,您应该清楚,凭沙书记那个级别,省检察院的同志信不信任他,有什么用呢?”

  真正能够决定沙瑞金政治生命的,只有中央。

  李达康其实也是一样。

  李达康坐着瘫在了沙发上,望着自己家里墙上挂着的汉东省规划图——自从他升任汉东省委副书记之后,家里除了京州市规划图,就又多挂了一幅汉东省的规划图。

  他工作了三十余年的汉东,在这三十余年里他看着汉东一步步走向辉煌,却在敏锐地发现了辉煌的背后暗藏的阴霾在逐渐扩大,他始终担心害怕着有一天汉东将变得完全黑暗。直到沙瑞金来了,他的担心害怕终于消失了,是沙瑞金拨开阴霾,给汉东带来了光明。

  现在有人想破坏这光明?李达康看着规划图的眼神越来越冷。

  于公,他绝不允许任何人阻碍汉东的发展。

  于私,他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动沙瑞金一下。


  十五、

  赵东来坐在一台笔记本电脑前给李达康翻看这段时间网络上的舆论。

  即使真正能影响、决定沙瑞金命运的关键只有中央是如何想,李达康也不愿意这些舆论继续朝着对沙瑞金不利的方向发展,他希望所有人谈起沙瑞金都是好的一面——何况沙瑞金本来就是好的啊。

  “李书记,其实在没爆出什么沙书记是您们的后台之类的话以前,网上单单针对您的那些言论,在我们的引导下,倒还是有不少网友主动为您说话的,尤其是金山、吕州、林城、京州这些地方的网友,他们甚至把您以前做过的事找出来摆在了台面上为您与人辩论,所以本来也快没事了,热度又降下去了,直到这矛头又针对起了书记……”

  李达康绷着脸没说话,心里倒是蛮感动,他是第一次知道他在汉东省网友那里的风评是如此好。

  赵东来笑起来:“公道自在人心,这些年您在汉东做过的实事,汉东的老百姓有目共睹嘛。”

  “那沙书记也不是没做过实事啊?”

  这语气怎么听起来有为沙书记打抱不平的意思呢?赵东来愣了下,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回答:“当然不是,只不过……沙书记才来汉东没多久嘛,他以前在别省做过的事,汉东的老百姓怎么能知道呢?”

  李达康玩着手中一支笔,敲了敲桌面,半晌后说:“那就让他们知道嘛。”

  他说完与赵东来研究起了对策,良久良久,他的话题才又转向了另一件事:“最早发帖的IP你们不会还没查出来吧?”

  李达康如今最想了解还是有关付永志被审问的情况,但现而今付永志是被纪委和检察院一起控制着的,不要说公安局无权过问此事,就算是赵东来知道些什么,李达康也不好问他。

  “李书记,这事也要跟您汇报,人我们目前是抓到一个小混混,但据他所说,他发帖的信息都是一个人给了他报酬让他发的,但那个人与他见面时戴着口罩,所以我们无从知道那人的身份。”

  “能把那人找出来吗?”

  “我们正在努力。”

  李达康听罢思索了一会儿,也没太为难赵东来,只说了句有事以后再联系,便放了他离开。赵东来答应着准备告辞,刚刚起身的一刹那儿,李达康却突然又叫住了他。

  “东来你等等,我再问你一件事。”

  “李书记,您说。”

  然而这回李达康没像平时那样毫无顾忌有话直说,竟是犹豫了许久,才慢慢地问:“你前段时间不是在追求检察院的一个女同志?现在怎么样了,追上了吗?”

  被敬爱的工作狂领导关心了个人生活的赵东来懵了会儿,然后笑着答:“差不多快成功了吧,她现在虽然还没答应,但也没这么拒绝我了。”

  李达康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即刻问:“你是怎么追的啊?”

  自己这位领导不会真的因为被暂停了工作闲得太无聊吧?这种问题无论如何都不会像是他应该问的啊。赵东来怔怔看着李达康,不知该怎样回答。

  “想什么呢?说啊!”

  还是李书记的语气啊,赵东来又看了李达康一会儿,嗯,面色不错,看起来应该没病。赵东来大着胆子,又坐到了沙发上,笑嘻嘻地开口:“您问这个干嘛啊?是替别人问的?”

  “你管那么多干嘛?”李达康皱起眉头,摸摸耳朵,“要说就直说,不想说就算了。”

  不是替别人问的——身为一个破获过无数疑案的人民警察,赵东来迅速从李达康的回答里做出了以上判断。那么,就是李书记自己想要问的了?

  李书记想要追人?

  赵东来登时吓了一大跳,有点不敢相信,可事实摆在了他面前,却也由不得他不信。

  “李书记,追人也得对方的性格是什么样,才能对症下药嘛。”赵东来试探着问,“那人,是什么性格啊?”

  “他嘛……”李达康思考着说,“性格倒是挺温和的,其实骨子里控制欲也强,还霸道得很。”

  温和的确是个褒义词,但控制欲强和霸道这是两个贬义词吧?赵东来这就不懂了,为什么他家领导会喜欢这种人啊?蓦然间又想起欧阳菁的公主病,好吧,或许他家领导喜欢的类型一直就是如此与众不同呢,只要不妨碍了他家领导的政治前途,他家领导喜欢什么样的人,也轮不到他管不是。

  “这种人嘛,看起来好说话,其实是很有主见的。”赵东来开始为领导出谋划策,“不过有句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嘛,只要她对您没有恶感,您就多黏黏她,多对她表达一下您的爱意,还怕她最后喜欢不上您啊?”

  “可这样不会对他造成困扰吗?”

  “所以啊,要看她对您究竟有没有恶感,要是她明显烦您了,那可千万不能再凑到她跟前了;可要是她并不讨厌和您相处,那就按我说的那个方法去追,还是很好追的。”

  沙瑞金不讨厌和他相处,甚至是喜欢和他相处的,李达康可以确定这一点,就像他曾经在光明区信访局确定沙瑞金在心疼他一样。于是乎更有了信心,李达康靠着沙发想了一会儿,片刻之后,他猛一抬眼,看着赵东来说:“行了,你也回去吧,现在还是上班时间,不耽误你工作了。”

  赵东来本来还有不少想问的,可在这位爷的面前,他的胆子终究是要比平常小许多的,于是迟疑了一小会儿,还是什么都没问,就此告辞。

  赵东来走后,李达康看了一眼手表时间。

  快到下班时间,杏枝约了姐妹出去逛街,现在还没回来,沙瑞金家的保姆这段时间也放了假,自己既然闲着,不如去做顿晚饭。

  这也算是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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