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李】名片·番外六·一致目标(11-15)

  十一、

  周日和周一的晚上,李达康将自己埋在了浩瀚如烟的资料里。

  沙瑞金同样在这两天忙着与各部门同志交流谈话。

  省委常委会议在周二的下午一点半召开,李达康提前半个小时到达省委,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台边望天边的云,手里的电话还始终打个不停。

  “李省长这两天可真忙。”沙瑞金是等他这个电话打完之后才站到他身边,开口说话的。

  李达康依然被吓了一跳,“沙书记,麻烦您下次走路有点动静。”

  “怎么,达康同志是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能让我知道?”

  李达康没再接沙瑞金的玩笑话,话锋一转:“沙书记这两天不是一样忙嘛。”刚说完,他手里的手机铃声便又响了,“不好意思,沙书记。”

  “别耽误了开会的时间。”沙瑞金看着他握在手里的手机。

  “沙书记请放心,会议开始时我一准到。”

  等省委的同志陆陆续续都到达会议室之后,李达康终于也将手机交给了金秘书,而后大步跨入了会议室大门,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田国富有种奇怪。

  说不清究竟哪里奇怪,但就是觉得有个地方不太对。过了会儿,他总算是发现,原来是因为今天沙瑞金与李达康在会议前没有眼神交流。

  都没有看对方一眼。

  难道省一把手和省二把手出矛盾了吗?

  不得不说,省纪委书记的直觉还是很准的。

  省一把手和省二把手在工作上产生了分歧,就《以汉东为核心的长三角立体高效经济交通枢纽模式发展规划》究竟分成几期来做的分歧,在这次会议上初现端倪,至少有一半的人反对李达康求快的激进作风。

  沙瑞金很少发言,他只是认真听这一半的人说话,也让大家都认听这一半的人说话,时不时自己插几句言表示支持,将会议引导下去。

  似乎会议的发展要朝着沙瑞金所希望的方向前进了。

  李达康却也没半点没惧。

  前半程该怼就怼,几乎是有一位同志发言他就怼一位,有两位同志发言他就怼两位。而到了会议的后半程,他起身,指着挂在会议室前方正中的规划图又开始侃侃而谈了起来。

  李达康在汉东工作的时间远比任何人都长,身边有没有值得信赖的人呢?当然是有的。可这些人是看中他什么?他不是一个能给下属带来钱权好处的上级,但他却是一个可以给下属带来政绩与光明大道的上级——单凭他这场发言,就有许多想干事能干事的愿意支持他。

  沙瑞金在李达康发言时,是一个字都没再说了。

  他看着李达康飞扬的双眉与明亮的眼神,心中情绪复杂。

  他本就是第一个愿意支持李达康的人,假如不是吕州出现了可能的风险,这一点不会变。

  但现在不同了,他的性格一向是沉稳淡定,于是做任何事,也追求一个稳字。他也求改革,也求发展,他也不怕风险,但风险必须控制在一个适当的范围内。而今,他已经决定了要慢下来一点,就无人能改变他的决定,连李达康也不行。

  到最后,天黑了,会议也没有解决这场争论。

  省一把手决定,这事暂时按下,留到下一次会议再解决。

  省二把手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暂时按下”?这不就是如了沙瑞金的意,将规划项目暂停吗?他的手指烦躁地在桌子上敲了几下,冷冷开口:

  “沙书记,我是汉东省的省长,汉东的经济发展和改革工作,应该归我来管吧?”

  沙瑞金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深沉,但还是八风不动地坐在,半晌,笑了一笑,可是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的笑意。

  “李省长,那你不要忘了,我是汉东省的省委书记,虽然我们分工主抓的工作不一样,但也没有道理经济发展和改革工作我半点都管不得吧?”

  与会的同志们深呼吸了一口气。

  如果刚才还能说只是普通的工作分歧,这会儿他们感觉到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田国富与吴春林对视一眼,都紧锁了眉头。

  散会以后,参与会议的同志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沙瑞金待会场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之后,缓步到了李达康的身边。

  李达康却看了一眼手表。

  今晚还得和某部门的两位同志,他一边嘱咐金秘书打电话联系那两位同志,一边从沙瑞金的身边走过,话也不说一句。

  一旦有工作要忙,李达康是什么也不顾的,如果是以前,沙瑞金笑一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满。

  但今天本来便不同于以前。

  沙瑞金直接走回了自己办公室,没看任何人一眼。

  白秘书从来没见过自家领导阴郁得这么可怕的脸色。

  然而到了深夜,他们还是得回家。

  李达康坐在自己的专车里,车子一路向省委大院的方向,他一路想着挂在自己办公室的那四个字以及他自己对沙瑞金提出的约法三章。

  说到要做到啊李达康,他在心里冲着自己说了一遍,下车,走进二号楼的大门。

  沙瑞金正站在客厅的窗边,看窗外的月色。

  沙瑞金回家还是先回了二号楼,这让打算待会儿去一号楼找他的李达康松了口气,清清嗓子,准备说话。

  “达康同志,我还是想和你再谈一谈。”沙瑞金却先开口。

  “谈什么?”

  “我们在会上没有谈完的话题。”

  宁静致远是做不到了,李达康一听到这个话题,就烦躁得厉害,“您要是想再听一听我的规划,那我就陪你好好谈一谈;如果您是想逼我认同你的决定,那是不可能的。”

  “什么叫做逼?”沙瑞金转过身,皱眉看向李达康,“我什么时候逼过达康同志你了?”


  十二、

  一瞬间,什么宁静致远,什么约法三章,李达康都把它们抛到了脑后。

  身为身为同样霸道而又具有极高政治敏感度的政治家,从沙瑞金初到汉东召开第一次省委常委扩大会议上那天,到如今他们一起搭班子都搭了这么久,李达康与沙瑞金相处了如此长的一段时间,他还能不清楚沙瑞金的处事风格?

  开会是民主吗?这话能骗鬼,骗不了他李达康。

  就瞧瞧今天会议上最早发言的那几个人,一环接一环地打起配合战,要说会前沙瑞金没和他们商量,谁信啊?

  这不但是在“逼”,还是“逼”完对方赞同了他的决定之后继续当讲民主的笑面虎。

  李达康更来气了,直接坐到了沙发上,猛灌了一口茶,“沙书记,您之前对我说过的话,您可别忘了,是您自己说的,您要干的事没有干不成的嘛。对不起,我也一样。”

  “那是因为我相信,我要干的事,没有错的。”沙瑞金的语音仍是很平淡,低着头看坐在沙发上的李达康。

  “沙书记,太自信了可不好。”李达康冷冷一笑,“不过,真巧了,我和您一样有这个自信。您如果想要我不反对您,您就找我个错处,把我乌纱帽给摘了吧。”

  话一落,李达康蓦地意识到了不对。

  这句话说得似乎有些过了。但话已出口,他也无法更改。

  犹豫着要不要道歉,李达康慢慢抬起头,正对上沙瑞金一双看不出喜怒的眼睛。

  “你是这么想的?”沙瑞金气到极点反而会微微地笑,但笑意是冷的,他倾下身体,一只手放在了对方的肩上,“李达康,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

  压迫感,李达康感受到了压迫感。

  李达康在工作中是软硬不吃,在生活里则是一向吃软不吃硬,但无论如何他最讨厌的就是都是被人压迫。

  既然这样,还道个屁的歉啊!

  他毫无畏惧地对上了沙瑞金的眼睛,没有出声。

  “李达康!”沙瑞金脱口而出,“你脾气一定要永远都这么倔吗!”

  说完,他又直了身体,转过身不再去看李达康。刚刚那句话一出口,他便立刻知晓自己说错话了——李达康的脾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也从来没指望李达康能改一改他那个脾气,他本来就是爱的那样的李达康。

  “沙书记,我的脾气,你不会是现在才知道吧?”半晌后,李达康见沙瑞金始终都没有再回过头来,忽然苦笑了一声,“还是说,您现在终于后悔了?那还来得及,您要想分手了,我没有异议。”

  沙瑞金霍然回身,不可置信地看向李达康,良久后点点头。

  “好啊,达康同志,既然你后悔了,如你所愿。”

  他大步走向门口,开门,出门,又关上门,旋即只听“砰”的一声。

  还真走啊?李达康站起身看向大门的方向,看着此刻空荡荡的客厅,用力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椅子。

  二楼,田杏枝站在栏杆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许久后,田杏枝下了楼,给站在原地半晌都不动的李达康递上了一杯才泡好的茶,劝说着开口:“哥,要我说,你这个脾气确实也该改改了。”

  “我不可能为了谁改变我自己。”李达康接过茶杯,脸色黑得更厉害,“他要受不了,早说啊?”

  “不能改变,退一步也行吧。两个人过日子,磕磕碰碰是难免的,总要有一个人退一步啊,说真的,我觉得沙书记平时已经退步得已经够多了,倒是哥,你想想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沙书记能不生气吗?”

  “他退个什么步啊?他哪里退步了?工作上的事我也不可能退步。”

  “什么啊?”田杏枝不知道该如何再劝下去,“这是在家里,你们就不能不谈工作了吗?”

  李达康一愣,随即低头喝茶,一时没再言语。

  许久后,他才放下茶杯,坐到了桌子上,沉声说:“不可能的。”

  他与沙瑞金之间,不论在什么场合,不谈到工作是不可能的。他爱汉东、爱党和国家以及这个国家的人民胜过爱一切,沙瑞金亦如是。

  田杏枝无奈摇摇头,问:“明天的早饭,还做沙书记的那一份吗?”

  “做啊,怎么不做?”

  李达康说完这句话,就走去书房看规划图看文件资料了。

  次日一早,田杏枝还是做了三人份的早饭,李达康起床洗漱完毕,坐到餐桌边,一改往日里快速吃饭的习惯,第一次细嚼慢咽,比平时多花了一半的时间吃完这顿早晚,也没有等到沙瑞金过来。

  沙瑞金同样在一号楼等待。

  等到上班时间快到了,也没等到李达康来找他。

  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再不走要迟到了,沙瑞金打电话叫来司机上了专车,途中让警卫秘书在小吃店买了一份粥,就这样一路到了省委大楼。

  李达康出二号楼的大门之前,田杏枝又问了一句:“今天的晚饭还做沙书记那份的吗?”

  “做什么啊做?浪费粮食啊?”李达康的右手握在门把上,顿了顿,又接着说,“他要是回来了你就做吧。”

  沙瑞金没有回二号楼的门。

  李达康也没有进一号楼的门。

  两个人沉浸在了各自的工作里,看各类文件与资料,约各种部门同志谈话。

  谁也不愿意冷战,冷战却开始爆发。


  十三、

  这两天,李达康常往省委大楼去,也一个电话把省委的同志叫来省政府,就是不与沙瑞金这个省委书记见面。

  既然他与沙瑞金的分歧已决定了要在下一次会议上彻底解决,他就要在下一次会议召开前,尽可能地多争取几个同志站在自己这边。

  靠什么争取呢?当然是真理。他相信他的规划方案就是真理,就是对汉东最有利的真理。

  很快,省委与省政府一个流言便传了出来——李达康当县长时县长是一把手,当书记时书记是一把手,如今当了省长,这李达康终于也开始觊觎沙瑞金汉东省一把手的的地位与权力了。

  听白秘书说起这件事之后,沙瑞金坐在办公室的皮椅上笑了一笑。

  这些人不懂他和李达康。

  李达康是光明正大的,就连与班子里的成员产生矛盾,李达康也是光明正大地斗争,不耍任何卑鄙龌龊的小心眼。

  这让沙瑞金在如今仍与李达康冷战着的情况之下,也不得不继续欣赏着、爱着李达康的人格。

  但这不代表他就会转而支持李达康。

  他现在才是汉东真正的一把手,他得为汉东负责,他下定决心做出的决定,除非他自己认为不妥当了,他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田国富走进省委书记办公室的时候,沙瑞金正在看一份文件,见了他进门,招呼他坐下,让小白端了杯茶送进来,才微笑着问:“听说国富同志你才从省政府过来?”

  田国富点点头,说:“李省长找我谈了场话,想争取我的支持。”

  “那你的意见呢?”沙瑞金问。

  田国富想了想,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而一转话锋:“你和李达康还真是同一类人。”

  “一样霸道?”沙瑞金不在意地笑。

  “不。”田国富摇头。

  “那是什么?”沙瑞金好奇起来。

  “一样骄傲。”田国富认真说,“你们都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是对汉东有利的,所以你们两个人一旦有了分歧,谁都不肯对对方让步。”

  沙瑞金沉默了片刻,忽而笑问:“那你觉得,我和他的决定,谁对?”

  “都对。不说你们这次的矛盾,就说以前,你在别省工作,做出的决定基本上没有大错,而且想干的事是干一件成一件;而李达康在汉东工作的这些年里,做出的决定也基本上没有大错,政绩更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这也是造成你们现在这么骄傲的原因。”田国富说,“如果单单说这次你们的矛盾,你想求稳,他想求快——这都对啊,为什么就不能商量着来呢,取一个折中的方案?”

  沙瑞金按了按自己的额角,没有正面回答田国富的问题,反问:“国富同志,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个的吗?”

  “你晓得的,我来是跟你说岩台的事。”

  沙瑞金点了点头,他知道,岩台最近也不太平。

  市长懒政就罢了,市委书记恐怕也不干净——关键是如果岩台的一二把手都下马了,谁又能接替他们呢?

  所以,就算吕州没有问题,岩台的问题也够复杂,这让他怎么能不拉一拉李达康的袖子?

  李达康坐在省政府大楼的省长办公室里,听易学习汇报工作。

  一边听,一边拿风油精擦自己的太阳穴。

  “这两天你没怎么睡吧?”易学习忍不住问了。他和汉东二把手毕竟是故交,说话也随意。

  “怎么会没睡?睡了几个小时。”李达康还在用风油精揉着太阳穴,也揉了揉眼角,“你接着往下说。”

  睡了几个小时?易学习翻了个白眼,忽注意到一事,开口询问:“我说,你是不是已经把你那一天抽一盒烟的坏毛病给改了啊?困成这样,我看你也没像以前一样抽一支烟。”

  “老易你今天才是有毛病吧?管我这么多事干什么。”李达康听到香烟的话题便很不耐烦,“还谈不谈工作了啊?”

  易学习知道他这两天脾气比以前还暴,也没跟他吵,将一份文件丢在了他面前,“京州的懒政干部学习班这两期都是我在忙,那些干部回炉之后,他们空着的位子总要有人顶上,这是沙书记上次提出来的想法,我和袁书记、孟部长跟沙书记探讨之后搞出来的方案,把那些有政绩的在人民群众中间风评也不错的普通干部破格提起来,和有经验的同志在一起搭班子,并搞一个互相监督的政策。——李省长你看一看这个方案,如果你同意的话,就还是先在我们京州搞个试点,效果不错再全省推广。”

  李达康放下风油精,拿起文件便专心致志看了起来。

  看得格外专注。

  “这个想法很好,京州既然是省会嘛,什么事都要先行一步,给其他兄弟城市探探路,然后全省推行。”他看完就笑了起来,眼睛里也亮起了光彩,“我就知道,沙书记有办法。”

  “上次会上吵得那么凶,这次你倒夸起沙书记了?”

  “我和沙书记纯粹是工作上的分歧。我只坚持对的,他要是做了对的,我当然支持他;他要是做了错的,我不会管他是几把手。”

  易学习不置可否笑了笑。

  “怎么了老易,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李省长啊,从金山我们认识的时候起,我就觉得,你就是我见过最有能力也最骄傲的人,我以为我以后都不可能再遇上这样的人了,结果没想到如今我又碰到一个。”


  十四、

  夜里回家的时候,李达康走在省委大院,同时还在与易学习谈话。

  月光透着两旁树林的叶子缝隙如雪落下,李达康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他这两天为了忙一件事,已经睡得很少了。

  “达康,要不要抽支烟啊?”这会儿既然不在省政府大楼,又是下班时间,易学习便只是把李达康当朋友了。

  虽然猜出李达康好像已经戒了烟,但只要不像以前那样一天抽个一盒,一支烟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吧?

  李达康下意识接过易学习手里的香烟,却犹豫了许久。

  他戒烟已有一段时间,当初下定决心戒烟纯粹是为了沙瑞金,如今他还有没有必要继续戒下去?

  “算了,我不抽了。”李达康正打算把香烟还给易学习,却忽听易学习招呼了一声:

  “沙书记,田书记。”

  田国富笑眯眯走上前来,问了好:“李省长,学习同志。诶,学习同志怎么来了这儿啊?”

  “哦,我今天找李省长汇报工作去了,谈到下班,李省长邀我到他家去做做客。”

  他们说话的时候,沙瑞金始终盯着李达康,盯着李达康手中的那一支烟,而李达康却看着前方的一株树。

  “学习同志。”沙瑞金转身,朝着易学习问好。

  而他只招呼了易学习,却没有招呼李达康。

  一旁的田国富和易学习都傻了眼。

  “老易,有打火机吗?”李达康蓦地问。

  易学习默默地把打火机拿出来递给了李达康,只听“啪”的一声,火光一亮,香烟点燃,李达康随即吐出了几个烟圈。沙瑞金看着烟雾中的李达康,只觉他的轮廓模糊不清。

  “你们慢慢聊,我回家还有工作要处理,失陪。”沙瑞金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说着就走了。

  “田书记,我想起我也还有两份文件要看,我也先回家了,再见。”

  当李达康也告辞离开之后,只剩下田国富和易学习面面相觑。

  不是说好请我回家做客的吗?易学习在心里想。

  不过,省长家去不成了,省纪委书记的家还是去得成的。田国富带着易学习到了自己家,让保姆炒了几个简单的菜,又拿出一瓶好酒,两个纪委书记一边吃菜喝酒,一边聊了起来。

  “之前我是担心瑞金同志和达康同志的关系太好,两个人拍板了的事,下面没法再发言,这很容易造成一言堂,权力不受控制。可是,我没想到……”田国富喝了口酒,叹气,“我现在宁愿他们关系变好。”

  “你也别太担心了。”易学习劝说,“达康他就这性格,就这臭脾气,以前我在金山县当一把手的时候,他还是天天跟我吵?更别说在吕州,他和高育良吵得那是全省都闻名啊。”

  “对!我就是怕吕州的事件重演!”田国富猛然将酒杯重重放在了桌子上,“当年他和高育良在吕州都吵成什么样子了?吵得他和高育良只能有一个留在吕州,难道现在瑞金同志和达康同志也只能有一个留在汉东吗?”

  “你这个担忧我觉得是没有必要的。”易学习说,“当年我和达康同志在金山吵得那么凶,也没有影响金山的工作啊。同样,这些年,达康同志是到哪个地方做二把手,就要和哪个地方的一把手吵架,影响那地方的工作了吗?没有。唯一的例外是在吕州,那是因为高育良的问题。李达康这个人我知道,脾气太臭,决定了的事不更改,可是绝对是没私心的,高育良却觉得李达康有私心,认为李达康是在跟他争权,才导致了两个人不可调和的矛盾。”

  “但瑞金同志不是高育良。”田国富明白了。他沉思了一会儿,却又说:

  “但你了解李达康,我也了解瑞金同志。你别看沙书记这个人看起来挺温和,其实骨子里是跟李达康是一样的霸道,李达康决定了的事不可能为了哪一个人更改,你以为他沙瑞金决定了的事就有可能为了哪一个人更改?”

  易学习沉默着喝酒。

  “不过啊……”田国富再次叹气,“有一点你说得对,他们都是没有私心的人,他们的矛盾就还是有调和的可能性。”

  “我去找李达康谈一谈。”易学习突然说。

  “待会儿再说吧,我们先吃菜。”

  吃完聊完,田国富送易学习出了门。而易学习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则直奔省委大院二号楼的方向。

  “叮咚”一声,他按下了二号楼的门铃。

  “老易?你怎么还在这儿啊?”李达康看见他很意外,更愧疚,“对不起,刚才把你给忘了,等我回去想找你就找不到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家了。来来来,进来吧,我让杏枝重新炒几个菜。”

  “不用了,我已经在田书记那儿蹭过饭了。”易学习摆摆手,“我来只是想跟你说一句话。”

  “什么话?”

  “从工作角度来说,一个班子里的成员闹得太僵,对班子工作是会造成负面影响的,你知道吗?”

  李达康默然站在了原地。

  许久许久,他点点头,才说了一句:“我知道。老易,谢谢你的提醒。”

  易学习没再说什么,告辞离去。

  李达康思考片刻,向着一号楼走去,没两分钟便走到门口。他摸出了兜里的钥匙,在手里掂了掂,最终还是伸手按响门铃。

  他从来没想要跟沙瑞金分手,但现在沙瑞金对他什么态度,他却不得而知了。

  所以,目前先把工作解决了最重要。


  十五、

  沙瑞金听到门铃响时,正在客厅做俯卧撑,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他走上前去打开门,无论如何没想到,门外站着的人会是李达康。

  明明李达康是有一号楼的钥匙的。

  可是,在看到李达康的一瞬间,沙瑞金的心里还是不可抑制地生起那一点欣喜的情绪,他用最平淡的表情掩饰住了,随而问:“达康同志,有事吗?”

  只能有事才可以来这儿吗?李达康自嘲地笑了一笑,他大概猜出沙瑞金现在对他是什么态度了。

  “刚才易学习同志和我谈了话。”李达康说,“我们是一个班子里的成员,再这么吵下去不利于我们班子的团结。今晚再好好谈谈吧,提前做个约定,就算最后还是谈不拢,谁都不准吵。至少我保证,我不会跟你吵。”

  沙瑞金心里那点欣喜的情绪在听到李达康这番话之后瞬间消失了。

  但他赞同李达康的这番话。

  “进来说吧。”

  “不,沙书记,您到我家吧,我有东西想给您看。”

  两人并肩往二号楼走去,李达康先进了书房,沙瑞金却轻车熟路地走去泡了杯红茶,递到了李达康的手中。

  李达康接沙瑞金递过来的这杯茶时,是双手接的,末了还说了声:“谢谢。”

  沙瑞金因为这声谢谢差点想摔了李达康手里的杯子。

  他以往从未问过李达康爱上他的原因,然而此时此刻他有理由怀疑,从前李达康爱他是因为他们能更好地配合工作,那么现在既然他们在工作上产生了分歧,这份爱是不是就彻底消失了?沙瑞金原本一向自信,可在李达康面前,他头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患得患失。

  李达康已将一堆资料铺在了桌子上,还有一份尚没有完成好的规划修改书。

  “沙书记,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同意您要延长规划完成日期的意见。人走政息的道理您应该明白,如果我们只做了一半就被调走,我们对不起的是汉东的老百姓。不过,您的担忧我也明白,这是这两天我看了一些资料重新做出的规划书,可能存在的风险以及风险发生的解决办法,我都分析了,还没有写完,本来想等写完之后在下次会议上拿出来——沙书记,您这会儿看看吧。”

  他这两天熬夜,夜以继日地看资料,为的就是这一件事。

  沙瑞金听着他诚恳的语气,拿起规划书,还没有看,兜里手机铃声忽然响了。

  “喂。”他拿起手机。

  李达康在桌子上坐着,等沙瑞金打完这个电话。他也在看沙瑞金的表情,似乎越来越不好。

  “窦俊祥这是想干什么?”几分钟后,沙瑞金的脸色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声音也变得像响低沉的军号。

  李达康皱起眉。

  窦俊祥,如今岩台市的市委书记。

  沙瑞金终于挂掉了手机,看向李达康,想了想说:“岩台的事情,你应该有个了解。”

  “我听说了,岩台最近在搞地热能开发项目这一块,好像出了些事,引起工人不满,我正准备明天去岩台了解了解。”

  “不是不满,工人们已经闹起来了,你知道吗?”

  “窦俊祥有问题吗?”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沙瑞金说,“达康同志,我记得窦俊祥他也是从林城调出去,新调到岩台任市委书记的吧。”

  李达康握紧了拳。

  “沙书记,您的意思是,只要是曾经做过我下属的人,无论窦俊祥,还是樊学义,都不干净了?”

  “我没这个意思,你不在林城已经那么多年了,就算从林城走出去的干部出了问题,跟你有什么关系?而且我现在是汉东省委书记,窦俊祥也是我下属,汉东所有市县的所有干部都是我下属,他们出了任何问题,我要负责任;汉东出了任何问题,我也要负责任。”沙瑞金肃然说,“我的意思是,就算吕州没问题,现在岩台有问题是板上钉钉的了,而且其他城市都存在隐藏的风险。固然,在你的规划里,京州、林城、吕州是全省发展最重要的三个零件,相比之下其他城市出了事还不至于影响全局,但再不重要的零件它坏得多了,也是很大的危险。”

  “对不起沙书记,刚才是我失言。”李达康这句话的语气是异常诚恳。

  他忽然发现沙瑞金的鬓边好像又多了几根白发。

  怎么可能不心疼?

  “但是——”他仍然要说,“您怎么就能确定吕州出了事,甚至京州或者林城出了事,会影响全局呢?你还是不肯信我,有这个能力解决。”

  沙瑞金看了一眼刚刚被他放在桌上的那份规划修改方案书。

  “好。”他把规划书拿了起来,“我今晚在坐车的时候会认真看一看。”

  “您要现在赶去岩台?”李达康一瞬间明白了沙瑞金的想法。

  “是,所以我们今天的谈话只能暂时结束了。”沙瑞金整理了一下着装,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等我明天回来,我们再聊吧。”

  他这时站在了大门口,想了须臾,最终还是回过了身,凝神看着李达康,郑重说:“你之前已经戒烟成功了,就算是你现在不想跟我在一起了,不为了我,而是为了你的身体,你也没有必要复吸。”

  李达康的目光聚焦在沙瑞金的身上,很想骂人,也很想质问对方一句。

  谁他妈现在不想跟你在一起了?你厌倦了,真想分手就直说。

  然而他的理智此时占了上风,他还记得沙瑞金马上就要去岩台,他不能在这个当口再跟沙瑞金吵起来。

  他只能对此避之不谈,而后转移话题:“沙书记,我等您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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