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李】名片·番外六·一致目标(6-10)

  六、

  李达康摸出兜里的手机,翻到樊学义的电话号码,沉吟片刻,还是没有打过去。

  本想旁敲侧击一下,但这样做会不会打草惊蛇呢?从个人角度而言,他是百分之九十九相信樊学义的党格的,然而如果出现了百分之一的变故,他担不起这个责任,也对不起沙瑞金的信任。

  李达康的手指轻轻敲在桌子上,须臾,他接着翻着手机通讯录,给吕州市市委书记与副书记、副市长还有一众高级干部都分别打了电话,话里的意思总之是让他们对吕州最近的项目都上点心。

  李达康打了多久的电话,沙瑞金就在客厅里的沙发坐了多久。

  坐到田杏枝把三人份的晚饭端上来,请沙书记去叫一叫她哥吃完饭——没什么大事她是不敢到书房打扰她哥的。沙瑞金却摆了摆手,让田杏枝先吃,自己坐着继续等。

  又坐到新闻联播都播完,沙瑞金接着看起了焦点访谈,再之后就没什么好看的了,李达康仍是没有出来。

  沙瑞金起身,也不吃饭,出门走了。

  反正隔壁就是一号楼。

  两分钟以后,李达康走出了书房。

  看了一眼,客厅里只有田杏枝一个人,这也在他意料之中。走到餐桌旁坐下,尝了一口菜,已经冷透了,他自己拿到厨房微波炉热了一下,然后再放到桌子上,风卷残云地吃了起来。

  他是农村出身,从小就没有浪费粮食的习惯,一个人硬是把两人份的菜给吃得差不多了。

  原本,田杏枝看他脸色不豫,没敢多说话,这时却终于忍不住开口:“哥,你也给沙书记留点。刚才沙书记等你等了那么久,一口都没吃呢。”

  田杏枝的前一句话,李达康没反应,听到后一句话却愣住了。

  “沙书记刚才一直在等我?”

  “是啊,他刚走了两分钟你就出来了。”

  “你怎么不早说啊?”李达康放下筷子,站起身便往大门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客厅里遂没了他的身影。

  沙瑞金正站在在一号楼的房子里,打开了自家的冰箱。

  几乎空无一物。

  因为田杏枝的手艺好,他有了二号楼的钥匙以后,便经常给自己家里的小保姆放假,只要在家一般都和李达康一起吃田杏枝做的饭。今天小保姆依然在做了卫生之后便早早回家去了,可是偏偏,沙瑞金饿了,尤其在下午还打了那么久篮球之后,而此刻冰箱里又找不到任何食材。

  只能先饿一晚上了,沙瑞金这样想着,门边忽然传来动静,他转头一看,李达康已经向他走来。

  “达康同志,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这可是我家。”李达康径直走到他面前,顿了顿,微笑了起来,“不是说好,不能因为工作影响生活的吗?”

  这算是服软了?沙瑞金看着李达康沉思。

  这就是李达康式的服软了。沙瑞金很满意,本来也没多生李达康的气,能见对方服一次软实在不容易,在生活里该让一步就得让一步。

  “达康同志,这不是工作的问题,而是态度的问题。”沙瑞金语气温和地说,“我希望你今后再与同志交流时,能注意一下你的态度。”

  “我明白,我今天承认今天对您的态度不好……”李达康叹了口气,“我会检讨的。”

  沙瑞金拍拍他肩,唇角含笑:“那走吧。”

  李达康茫然:“去哪儿?”

  “去吃饭啊。”

  “吃饭啊……这个,真对不起,沙书记,家里的菜已经吃完了。”

  沙瑞金听完这句话愣住了。

  他看着李达康,开始思考自己与对方和好得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沙书记,算我给您赔罪,今晚我请客吧,我们出去吃。”李达康眯着眼睛笑。

  “好啊,就听达康同志的。”沙瑞金又想,他和李达康和好的时间正合适。

  李达康摸出电话想打给警卫秘书,沙瑞金看见他手机通讯上警卫秘书的名字便制止了他打电话的动作,“今天周末,你还让他们也加班?”

  “那不吃了?”

  “谁说不吃了?我还饿着呢。就我们两个,单独去。”

  “那不成,沙书记,您得为您的安全负责,我也得为我的安全负责。”

  毕竟他们的安全关系到全汉东。沙瑞金听了也没再反对,但仍是半开玩笑地说:“达康同志,你是不知道,我当兵那会儿,一个人能打十个人,就算现在不带警卫,也能保护得了你李省长的安全。”

  “你还当是三十年前你年轻那会儿啊?”李达康这回连“您”也不愿意说了。

  “怎么,达康同志是嫌我不年轻了?”沙瑞金微微一笑,语音低沉下去,“那要不要今晚再试一试?”

  “不天天都在试吗?我哪敢嫌您啊沙书记。”李达康说完就拨通了警卫秘书的手机。

  沙瑞金被李达康的话撩得心里发烧,此时却不能在对方电话的时候再出声打扰。


  七、

  这次出行,沙瑞金与李达康告诉警卫人员们的理由是“微服私访”深入群众。

  作为一个体恤下属的好领导,沙瑞金对此心中颇为歉疚不安,毕竟就因为他一个人想出来吃点东西,就得让警卫秘书周末也跟着加班,这实在不是一个好领导该做的事。

  没过一会儿,这歉疚不安便消失了。

  李达康看着这里,瞧瞧那里,一会儿指着路上摆地摊大价钱卖所谓能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皱眉说不是去年都让赵东来整顿市容了嘛,不许街上再出现一个摆摊的这都怎么回事啊,沙瑞金在他发牢骚的时候让秘书打电话给附近的派出所管管卖假药的骗子;一会儿又指上了前方一条马路,摇头说这儿车流量这么急,又没有红绿灯,还弄个屁的斑马线啊,很容易出车祸的,赶明把交通护栏建起,这旁边不是有天桥吗就够了,沙瑞金赞同他的意见并表示要发给文件给全省各市像这样的车流量太急又没有红绿灯的马路都要安装交通护栏禁止通行。

  这的确是在“微服私访”深入群众了,沙瑞金觉得他和李达康没有欺骗警卫人员们。

  一路行,一路看,他们走到京州最著名的美食小吃街,李达康忽问:“沙书记,您想吃什么?”

  “京州你比我熟,怎么还问我?我听达康省长的推荐。”

  “以前偶尔也来这儿搞过突击检查,但我也没吃过这儿的东西啊。”李达康看着前方琳琅满目的店铺,发起了愁。

  沙瑞金也不再为难他,直接笑着说:“听说有家‘王记牛肉锅贴’不错。”

  晚上正是生意红火的时候,店内挤满了人,沙瑞金与李达康选了一个周围无人的角落位置,警卫秘书们则坐在另一桌。李达康先问了秘书们要不要也吃点,得到了都吃过晚饭了的回答,李达康才去收银台点了一份。

  “你不吃啊?”沙瑞金问。

  “您放过我吧沙书记,我刚一个人都吃两人份的饭了,现在还撑着呢。”

  “吃那么多做什么?”沙瑞金皱眉。

  “这不是想着不能浪费吗?”李达康笑笑,话锋一转,“对了沙书记,您是听谁说的,这家的东西不错?”

  “网上看的。”沙瑞金言简意赅。

  李达康“哦”了一声,想了有会儿,忽问:“沙书记,您教教我怎么上网,行吗?”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沙瑞金疑惑,“而且,你李省长连这个都不会吗?”

  “也不是都不会,但沙书记您和白秘书平时找的那些网友发的东西,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去找。”李达康一本正经说,“上一次光明区信访局那事,就是您在网上看到的,我当时就想问问您,您和白秘书是怎么找到那些什么微博和帖子之类的。”

  “你可以让小金给你读。”

  “小金也不是每分钟都在我身边啊,我平时休息在家的的时候,想看看。”

  “那行。”沙瑞金笑着拿起李达康的手机,“我教你。”

  李达康是把这事当成了工作相关来学习,于是学得认真,便学得很快,几分钟后,锅贴上桌,沙瑞金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李达康一个人还低头研究着手里的手机。

  直到沙瑞金吃完这顿晚餐,他们出了美食街,沿着河堤回省委大院,李达康翻来翻去,又翻到了网上那个有关于樊学义的帖子。

  李达康蓦地放下手机,看向沙瑞金,郑重叫了一声:“沙书记。”

  “什么事?说吧。”

  “是关于樊学义同志的事,我想了一想,您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吕州方面我最近会上些心。我也等着组织最后对樊学义同志的调查结果,如果他确有问题,我支持组织对他的任何处理。”

  沙瑞金听罢默然了片刻,唇角忍不住渐渐扬起来,“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

  李达康侧头看着沙瑞金的笑容,没把“但是连证据都没有,连实名举报都没有,也没必要那么紧张”这句话给讲出来。

  走回省委大院,夜已深了,李达康回家便脱了外套,坐到沙发上,手里依然拿着自己的手机。沙瑞金凑到他身边,正想轻声问问谁先去洗澡,忽听见手机里传来的字正腔圆的主持人说话声音。

  “达康同志,你在看什么?”沙瑞金狐疑问。

  “新闻联播啊,今晚我不是没看成吗?沙书记啊,我发现这手机上网真挺便捷,以前事忙,也常常错过看新闻联播的时间,都只能在电视上看重播,没想到这手机网络也有回放功能。”

  李达康说话时眼睛只盯着屏幕,压根没往沙瑞金那边看一眼。

  沙瑞金无奈起身,决定自己先去洗澡了。

  走到浴室门口的时候,兜里手机的铃声却突然响了起来。

  “陈海同志,有事吗?”沙瑞金估摸着陈海这么晚给他打电话不会是交流兄弟感情的。

  “沙书记,打扰您了。”陈海对沙瑞金的称呼果然也是用的工作职务,“今天您让我调查的事,我想找个时间跟您汇报一下,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

  “明天上午吧,你来我办公室。”


  八、

  上午九点,陈海准时来到省委书记办公室。

  来得这么早,是因为他察觉到沙瑞金对这件事的关注。陈海一路走,一路想,沙书记对这件事太上心了,这里面究竟有没有存在私心的成分呢?

  当他在白秘书的带领下进入办公室大门时,沙瑞金正坐在皮椅上,戴着一副眼镜批文件,见他来了,微笑地示意他坐下,而后低头在文件上写完几个字,才将眼镜放到了桌上。

  “陈海同志,这么快就有进展了?”他笑着问。

  “沙书记,您这真是为难我啊。不是实名举报,没有任何线索……您是把我当福尔摩斯。”陈海在沙瑞金面前说话自然随意,但也不敢随意得太过了,于是牢骚完以后立即正经回答问题,“别的证据我们目前没有找到,但我和我的同事们发现,樊市长的妹妹樊学琳有一座别墅,户主名字就是樊学琳。”

  “妹妹?亲妹妹吗?”

  “同父同母的妹妹,但是因为是樊市长的父母老来得女,所以比樊市长小很多岁,目前的工作是一家公司的部门主管。不过,我们现在没有查到这栋别墅与樊市长有什么关系。”

  凭这个工作的工资,别墅应该是买不起的。

  沙瑞金沉吟片刻,接着问:“还有其他发现吗?”

  陈海摇了摇头。

  “好,辛苦你们了。我再提两个方面你们注意一下。”沙瑞金想了想说,“一,那个帖子的IP是美国的,你们查一下和樊学义同志有关系的人里,有没有目前在美国的?二,樊学义是调来吕州其实没有多久,他之前一直林城任职,如果他有问题,那有绝大可能他在林城便已经有了问题,你们着重查一他在林城经手的项目,这样也免去了打草惊蛇的烦恼。”

  “沙书记,您说的这两方面,前者我们已经在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后者是个好的调查方向,我回去后一定会提醒同志们注意。”

  沙瑞金听罢点了点头,目光停留在前方墙壁上挂着的汉东省地图吕州的那一片区域,半晌,才开口:“那就这样吧,陈海同志,有情况你随时向我汇报。”

  陈海答应着起身准备告辞,却在离开前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你说吧。”沙瑞金温和地笑。

  “沙书记,虽然说这次我们还真的调查出了一些问题,但这也是意外情况。您要知道,平时我们收到实名举报少,但像这种匿名的没有任何线索的举报不知道有多少,”陈海说到这儿又一笑,“况且这都不能算举报,您对这件事有些太上心了。”

  沙瑞金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你是说,我对这件事上心,是因为私心?”

  陈海沉默。

  他虽然在检察院上班,但对汉东如今的发展规划与改革措施还是了解不少的,他知道吕州市在这个发展改革计划里占了多么重要的一环,知道李达康有多么看着樊学义这个人。

  如果樊学义出了问题,吕州出了问题,对李达康的仕途是不是又是一个打击?李达康得罪的人那么多,会不会有人借此做文章?

  “陈海,现在虽然你在我的办公室,但今天是星期天,不算上班时间。”沙瑞金见状又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好,那我就直说。沙书记,我想请问一下,您这么关注这件事,是不是担心李省长被牵连?是不是想保护李省长?”陈海了解沙瑞金的人格党格,说起来便也无所畏惧,“我没有在纪委工作,按理说监督干部不是我的职责,我也没有权力做这样的工作。可是,我毕竟是为数不多的知道您和李省长……嗯,于公于私,我都有义务提醒您一下。”

  “你说得对,我有私心,我担心这件事牵连到李省长。就像当初你出车祸之后,我也有私心想尽快找出害我弟弟的凶手,但这私心是很少的,我更多的是想完成的中央交代给我的任务,将汉东建设得更好。现在,我敢说,我还是这个想法没有变。但能够有能力和我一起将汉东建设得更好的,也只有李省长一个人而已,他的发展经济与改革的能力我绝对不如。”沙瑞金一边说,一边说起身,身体靠着桌子边缘,目光依然注视着前方的汉东省地图说:

  “在李省长对我们汉东今后的发展改革规划里,吕州是最重要的一环之一,所以我绝对不允许这一环出了什么问题而导致全盘皆输;再有,这个规划如果是一艘船,李省长是唯一够资格有能力的掌舵人,我也绝对不允许李省长出了什么问题而导致汉东无法发展。陈海同志,我还那句话,我欢迎你对我和李省长的监督,但你放心,我的私心不可能影响工作。”

  陈海当然放心,在听了沙瑞金这番话之后。

  他郑重地向沙瑞金点了点头,而后告辞,退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沙瑞金在这时拿起桌上电话,拨打了李达康的手机号码。

  “沙书记啊,您在您办公室呢?”电话那边的李达康看到手机屏幕上来的来电显示便很疑惑了。

  “怎么了,我不能在我办公室?”

  “今天可是星期天。”

  “就许你李省长每个周末加班,不许我这个一把手也勤劳一回?”

  “沙书记说笑了,您有什么指示?”

  “今天什么时候有空,来我办公室,我们谈一谈。”

  “行啊,不过您知道的,我这会儿在参加一个剪彩仪式。中午或者下午,您看您什么有空?”

  “那好,中午吧。今天轮到我请客,机关食堂的饭,不知道李省长嫌不嫌弃?”


  九、

  李达康哪儿敢嫌弃。

  参加完剪彩仪式,与投资商聊了几句,李达康婉拒对方请吃午饭的邀请,坐上奥迪专车径直往省委大楼开去。

  即使之前沙瑞金没有邀他一起共进午餐,李达康也不可能答应投资商的邀约。他一向就不喜欢参加任何宴席,以前做市委书记时他有底气拒绝,如今做省长便更有底气拒绝了。

  机关食堂的饭菜挺平常,都是沙瑞金与李达康喜欢的家常菜。沙瑞金看了看时间,亲自去打了两人份的——这是省委一把手第一次亲自到食堂去打菜,食堂的师傅和周末还加班的几个干部看了一眼跟在沙瑞金身后的白秘书,心里奇怪。

  秘书业界里的楷模白处长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没有眼力见?

  白秘书很冤,领导抢着要亲自去打菜,他有什么办法?

  而当沙瑞金选了几道荤菜几道素菜还有一道汤,提着饭盒回办公室之后,李达康的专车刚好也停到了省委大楼楼下。他一路小跑,进了电梯,很快便到达省委书记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沙书记,说说吧,今天找我有什么要紧事?”李达康直接推门进入,就坐在了会客沙发上。

  “先吃完饭再说吧。”沙瑞金把筷子递给了他。

  李达康看了他一会儿,“大周末的您让我来您办公室,肯定是正事吧?”

  正事如果不先解决了,李达康心里就不舒服。

  “吃饭也是正事。”沙瑞金笑得和善。

  拗不过沙瑞金,李达康笑了一笑,只好接过了筷子,打开保温饭盒一看,里面的菜和汤果然全是他喜欢的。

  今天不是工作日,下午也没有别的工作安排,他们吃得悠闲,同时还聊了些闲话——诸如他们最近看了什么书有什么感想之类的。饭菜都吃完了,李达康一边用勺子舀起了汤喝,一边说:

  “到底什么事,您还是先告诉我吧,不然我这心里始终念着。”

  “有一件事,我想郑重征求你的意见,你要保证你听完之后不许激动。”

  “不能保证。”李达康答得很快,“我得先听完你说的什么事。”

  “达康同志,我感谢你的坦白。”

  “共产党员本来就应该做到对同志坦白。”李达康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汤,这时抬头看向沙瑞金,眨眨眼睛,眼里都是笑意,“何况,是对您。”

  “好。”沙瑞金也笑了,“那达康同志,我也坦白地对你说,我们政府举债的事暂缓了一缓。”

  李达康眼睛里的笑意登时没了。

  “没钱,我们的规划和项目怎么做?”许久后他把手里的筷子放到了碗上,询问。

  “不是不让你做,只是慢点来做。”沙瑞金平心静气地说。

  “这件事不是早就讨论好了吗,为什么沙书记您又突然提出异议?樊学义真的出事了?不——”李达康摇摇头,迅速理清了思路,“他如果真的出事了,现在把他双规就行了,可是目前检察院和纪委对他都还没有什么动作,那就说明,这件事情现在有了对他不利的线索,但却没有明确的证据。吕州是我们的规划里最重要的一环之一,而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谁都不能对樊市长做什么,沙书记您是怕樊市长若真有问题,会影响吕州的项目,继而导致我们汉东的整个规划都出事——是吗?”

  沙瑞金不得不佩服李达康的思维的敏捷与敏锐。

  “达康同志,你既然已经明白了我的想法,那我也不多说。在之前,我是支持你的,但现在过程里出现了一些意外,我希望你也能听取一下我的意见,慢点做,缓点做,稳中求进——好吗?”

  “沙书记,明白你的担忧,可是——”李达康坚定地说,“如果我说,吕州方面我会多上点心,我保证就算学义同志真有问题,也不会影响吕州,不会影响汉东的整个发展改革规划,您信吗?”

  “我相信你——”沙瑞金的话让李达康高兴还不到一秒,他又接着往下说,“假如你是吕州市委书记。可达康同志,你现在汉东省省长,你能把多少精力分给吕州?其他市你不管了吗?”

  “我是汉东省省长,我就得为全汉东负责。”李达康到底还是不免激动,“现在因为一个吕州,一件捕风捉影的传言,你就要我暂停全汉东的发展?”

  “不是暂停,我也不可能让你暂停。只是慢点来做,我们必须求稳,你懂吗,达康同志?”

  “要求稳就别想要GDP。”李达康手一挥,直接靠在了沙发背上,“做事本来就是有风险,也是有意外的。沙书记您说我们现在过程里出现了意外,就算这个意外解决了,您就能肯定以后不出现别的意外?那干脆我们不做好了。”

  沙瑞金没再说话。

  他知道现在肯定是说不通李达康的。

  说也无用。

  他拿起桌上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茶,又将李达康的水杯给推到对面一些,“达康,说这么多口干了吧?你也喝点。”

  李达康不客气,拿起来就喝。

  “这么大个事,也不是我们两个人能决定的。”沙瑞金等他喝完,这才说,“我们召开一次省委常委会议吧,听听同志们的意见,在会上决定吧。”

  李达康闻言一挑眉,一笑。

  本来省委里就没多少人支持他的规划,是他这个二把手和沙瑞金这个一把手一拍即合,才让别的同事无法反对。如今这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终于出现了分歧,其他同事会站哪一边呢?

  沙瑞金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啊,看起来挺民主,实际上够霸道。

  不过,李达康也不惧。

  只要李达康认为正确的,他就一定要做成。

  “好吧,沙书记,我们到时候在会议上再慢慢讨论。”


  十、

  李达康没有喝完剩下的汤便出了省委书记办公室,一路上他脸色不豫,见着他的同志招呼了一声李省长,就都不敢再多言。

  再次坐进自己的专车,李达康看着自己手机通讯录里吕州纪委书记的名字很久——打草惊蛇啊,虽然他还是对樊学义抱有百分之九十的信心,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抬起了头,他吩咐前排司机:

  “去林城。”

  “林城?”司机一愣,确认了一下,“现在去林城市?”

  李达康点头说:“对,开车吧。”

  星期天去林城,领导必是有大事,司机在遵守交通规则的情况将车子开到最快,没一会儿到了林城市委大楼,李达康让秘书打电话叫来了林城的纪委书记龚坤。

  李达康此时此刻就坐在了林城纪委书记办公室里,又吩咐有关部门的同志将以前林城所做过的几份项目的资料给拿了过来,他一边看着资料,一边喝茶。

  “李省长,您来的路上怎么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啊,我也早好些做准备。”龚坤接到电话就匆匆忙忙赶来了自己办公室,恭恭敬敬站在李达康的面前,“您看,让您等了这么久,真是对不起。”

  “坐吧。”李达康说着自己倒起了身,他以前在林城干得久,对这间办公室也熟,轻车熟路地走到一边给龚坤倒了杯茶,随后淡淡说,“星期天还把你叫过来,是辛苦你了。”

  “李省长哪儿的话?您今天来这儿,是有什么吩吗?”

  李达康指了指桌上各种项目的资料,只说了一句话:“查一下。”

  龚坤立刻明白了。

  林城恐怕有谁不干净了。

  “李省长,我能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让我心里有个底行吗?”龚坤惴惴不安地说,“今天您来之前,省检察院也有人来过了。”

  “哦?省检察院的人也来过了?”

  李达康对此一点都不意外。

  樊学义在林城干了那么多年,自己能想到从林城查起,沙瑞金怎么可能想不到?

  他找的那些资料,其共同点便是,所有项目都是樊学义经手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你这个纪委书记应该告诉我的,而不是我告诉你。”李达康冷冷看向龚坤,“这种事都要问我,那你干脆别当这个纪委书记了。”

  龚坤汗如雨下,连声说:“是是是,李省长,您批评得对。”

  恰在此时,金秘书走进汇报:“李省长,周桂春书记在外面等您,您要见他吗?”

  一省之长来了自己管辖的城市,即使今天是周末,即使没有通知他,周桂春又怎能安心地待在家里?

  李达康点点头,出了门,一眼看见等候在门外的林城市委书记,遂朝他说了句:“去你办公室吧。”

  对周桂春,李达康有足够的绝对的信任,就像信任赵东来那般的信任。于是面对他,李达康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直接问:

  “桂春同志,我离开林城也有好些年了,而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你在主持林城的工作,所以对于林城班子里的同志,我现在其实不如你了解。谈一谈吧,谈谈你对同志们的看法。”

  从市纪委书记的办公室里走出来,见了自己又问了这样的问题,周桂春也猜出些端倪,小心翼翼地问:“李省长想了解哪些同志?”

  “已经从林城调走,调到别的地方的那些同志。”李达康说,“别有顾忌,把你心里想说的,全都给说出来。”

  这场谈话一直谈到晚上,夜幕降临,漫天都是星星。

  李达康走出他所熟悉的林城市委大楼,又上车往京州赶。明天周一他还得在省政府开一个早就说好要开的会议,他这个汉东省的二把手、省政府的一把手绝对不能迟到,因此无论如何,今晚必须赶回京州。

  回程途中,李达康坐在车里,还在回想着他与周桂春的谈话。

  周桂春对樊学义的印象很不错,这在李达康意料之中。

  只能希望龚坤能尽早查出结果了。

  回到家的时候,沙瑞金正坐在沙发上,手拿着一本书在看,瞧见李达康进门,抬头问:“听说你今天去了林城?”

  李达康一边在门口鞋柜换了双拖鞋,一边点点头。

  “吃过晚饭了吗?”沙瑞金接着问。

  “和桂春同志一起吃的盒饭。”李达康换完拖鞋便往书房走,也没看沙瑞金一眼。

  沙瑞金想了一想李达康办公室里挂着的那四个字,于是仍然气定神闲,放下书,起身同样向着书房的方向走去,随后关上了门。

  “达康同志,你还记不记得你提过的约法三章?”他坐在桌子上,低头看坐在椅子上的李达康,“我们的汉东一支笔是想写一万字的检查了吗?”

  李达康莫名其妙抬起头,“我什么时候因为生活影响工作了?”

  “没说你因为生活影响工作。但是达康同志,你仔细想想,你有没有因为工作影响生活呢?”

  李达康更是一头雾水,“我有吗?什么时候?”

  沙瑞金颇为无语地看着他。

  李达康突然笑起来,“沙书记,我觉得,你现在倒是有干扰我工作的嫌疑。”

  “你这会儿是真的想工作?”沙瑞金肃然问。

  “不然呢?”李达康又笑了笑,一只手倏然抓住了沙瑞金的领带,拉着沙瑞金往下将头低得更低,他则仰头吻了一吻沙瑞金的唇,一触即分,“等我忙完就去找你。”

  沙瑞金笑着答了一个字:“好。”

  其实沙瑞金也有工作想与李达康商讨,但他见李达康此时如此认真的模样,便也没再打扰。

  汉东省的懒政干部学习培训班第一期马上就要改课,恐怕以后还会有第二期第三期,那么多的地市级干部把他们回炉了,之后空缺的位子都由谁来补上呢。

  地市级干部的任职是绝对大意不得的。

  沙瑞金走出书房,重又坐在了沙发上,揉了揉的额角。

  党建工作一点不比经济工作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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