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李】名片·番外六·一致目标(1-5)

  一、

  “沙书记,我们来约法三章。”

  李达康坐在书房窗边的书桌上,窗外阳光洒在了他身上,似把他包围在了金黄色的光里。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沙瑞金正戴着眼镜,坐在书桌边看一张报纸,闻言放下报纸,也取下眼镜放好在桌上,“达康同志,你说。”

  沙瑞金发觉美好的一个周末似乎又要从谈工作开始,但他已经习惯。

  李达康说的是工作,又不是工作。

  “沙书记,我希望我们……不,不是希望,是一定,我们工作上的事不能影响生活,生活上的事不能影响工作。总之,工作和生活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你说得很对。可是,达康同志,为什么提起这个呢?”沙瑞金不解。

  他们又不是刚确定关系,在一起可都有好久了。

  “昨天,国富同志跟我谈了谈,是他委婉地劝了我说私人感情不能影响工作。”

  沙瑞金瞬间身体绷直,他抬头沉默地看着李达康,半晌后,语音平静地问:“国富同志怎么会知道的?他还说什么了?”

  李达康见了沙瑞金这副表情,又听了他这句话,就知道对方是误会了,正想要解释,忽又觉得这永远气定神闲的一把手头次露出这种冷静带着些藏不住的紧张的眼神很是有趣。于是想了想,李达康依然坐在桌上,手指敲了敲桌面,问:

  “沙书记,您后悔吗?”

  后悔吗?沙瑞金想,让他为了李达康放弃任何的事,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唯独政治生命是个例外。

  他爱李达康,可也爱国爱党,他心中有无限的抱负要施展,他怎么可能愿意放弃政治生命?

  不消说,李达康的想法也是同样。

  可按照李达康方才的说法,田国富应该还没有把这件事上报中央,那就问题不大。

  “我会去和国富同志好好谈谈的。”

  就算真的谈不拢,他也无所谓。自从他与李达康在一起以后,他们两人在各方面都可谓是小心翼翼,他有绝对的把握可以肯定他和李达康之间的关系不会有任何板上钉钉的证据暴露出来。至于若有其他捕风捉影的传闻,那他就一口咬定自己和省长作为朋友关系好,又怎么样呢?中央还能因这种传闻罢了两个能力都异常出众的同志的官不成?

  想到这儿,沙瑞金放松了,也全无所谓了。

  李达康他要,省委书记这个可以为全省人民做实事的位子甚至更高的可以为全国人民做实事的位子他也要,他沙瑞金想干的事还没有干不成的。

  李达康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起来。

  沙瑞金看见这个笑容之后很无奈。

  “达康同志也会开玩笑骗人了?这算是某一种意义上的进步吗?”

  “我可没骗您,国富同志他昨天确实找我谈过话,沙书记您自己会错了意,关我什么事?”

  “那么……”沙瑞金问,“如果我们的事真的被外人知道了,达康同志,你会后悔吗?”

  “后悔?”李达康的眉峰挑起,“沙书记,您认识我这么久,您见我后悔过一件我做过的事吗?”

  “可是达康同志,我不太相信你会爱我,胜过爱你的政治生命。”

  “当然不会。”李达康回答得毫不犹豫。

  这个答案是意料之中的,沙瑞金也没什么可生气的,但装还是要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仰头望着李达康,眨眨眼睛,不说话。

  沙瑞金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也不可能再有人看上李达康这种人了。

  “沙书记,我现在爱您当然是爱您的全部,可这其中,能为国家和人民做事的您本来就是我爱上您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就像当初您爱上我,难道不是一样的原因吗?”李达康笑了笑,坐在桌上,低下身体,凑到沙瑞金的耳边,“我的政治生命,和沙书记您,对我来说是一样重要。”

  沙瑞金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也不可能再有其他人看上李达康了——那是因为其他人的眼光都不好。

  只有他慧眼如炬,能发现李达康这样的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他站起身,用最温柔的动作不带情欲地吻了吻李达康的眼睛和脸颊,以及嘴唇。

  “而且,沙书记,我们的事,有谁可能拿得出确证据吗?”李达康回吻了一下沙瑞金的唇,接着毫无畏惧地说,“自从我们在一起搭班子以后,汉东的发展,中央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别说没证据,就算是有证据,如今汉东发展正在最关键的时候,人走政息的道理,组织也不会不懂,罢了我们两个的官,汉东的GDP还要不要了?”

  当年在汉东尚是赵家天下的时候,他能在坚持不上赵家船的情况下还稳坐市委书记的位置没被赵立春给撸下来,靠的是他令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能力与政绩。

  如今他与沙瑞金能坦然无畏地在一起,靠的则是他与沙瑞金令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能力与政绩。

  当然,还有爱。

  只不过,他们之间的事若真有确凿证据让中央知道,对他们仕途有影响,倒也不假。

  “不会有人拿得出证据的,我不可能让人拿得出证据。”沙瑞金也直接挨着李达康坐在了书桌上,一只手揽住李达康的腰,语气有自信,也有霸道。

  他们会将大爱分给全天下人,爱情则是他们的秘密。

  “对了,达康同志,”沙瑞金这时才又问,“那么国富同志找你谈话,到底谈的是什么?”


  二、

  如今,距离当初汉东政坛那场反腐大地震已过去了有不短的时日。

  自从李达康成为了汉东省的二把手,赵东来便从京州市公安局长升到汉东省公安厅副厅长再升到现在的汉东省公安厅厅长,仿佛火箭一般的速度。

  “东来不是刚刚才升了省厅厅长吗?”李达康说,“国富同志特意找我谈话,他说知道东来在我手底下干了多年,我信任东来,东来的能力做省厅厅长也确实没什么大问题,但还是要随时谨记着不要让私人感情影响工作。”

  “你怎么说?”沙瑞金问。

  “我跟他吵起来了呗。”李达康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说得坦坦荡荡。

  沙瑞金不意外。

  从市一把手到省二把手,李达康的官是做得更大了,也不掩藏自己的脾气了。以前面对省纪委书记时是客客气气,而今和田国富、和其他同志经常一言不合就吵起来,那是常有的事。

  在现在汉东省的政府班子里,除了自己这个省委书记之外,几乎全都在工作和李达康吵过,或被李达康骂过。

  “当初,说我爱惜羽毛,一直没提拔易学习的可是沙书记您和田书记吧?”

  “诶,不要冤枉国富同志。”沙瑞金打断说,“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说。”

  “得了,我能不知道啊,这想法是你有,他也有。不过没什么,我承认沙书记您批评得对。而且您不是也说过嘛,今时不同往日了,有您在我们汉东负责党建,对没有责任心白吃干饭的干部该批评处理就得批评处理,但对那些认真尽责有能力的好同志,该提拔的也不能委屈他们。从前这点我做得不太好,现在我该改了,嘿,国富同志他又不满意了?那要我这个省长怎么做啊?”

  看起来达康同志心情不太好啊,沙瑞金赶紧揉揉李达康快炸起来的头发,笑着说:“国富同志确实想错了,你都没为我影响过工作,还会为其他人影响工作吗?”

  “不,当时我吵是和他吵了。但我事后又想了一想,田书记的话也有些道理。”李达康沉思着说,“人情这个口子一开可了不得,我们还是应该做到防范未然,所以,我昨天晚上也让东来到我办公室我们好好谈了一场,我跟他说,他如今能够做到省厅厅长,一是凭他自己的成绩和党格,二是凭组织对他的信任,与其他任何人无关。假如有一天,他的成绩不好了,党格没有了,那也别想我护着他,组织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他呢,也向我保证了,绝对不会辜负组织的信任。不过等东来离开我办公室之后,我这才突然想到,和我有私人感情的真不是东来,而是沙书记您啊。”

  “所以,现在达康同志你是又要和我好好谈这一场了?”沙瑞金问。

  李达康点头。

  他们都站起身,随后坐到了桌边椅子上,面对面。李达康喝了口茶,先开口:

  “我们互相监督吧,沙书记,假如什么时候我们因为生活里的事影响了工作,先写一万字起笔的检查交给对方,不许秘书代笔——”

  “这也没法让秘书代笔啊。”

  “沙书记,您先听我把话说完,行不?”

  “行行行,达康同志,你接着说。”

  “写完检查,以观后效。如果再犯,回炉班没法在外面上,在家里上还是行的。我犯了错,您给我上课;您要是犯了错,那就只有我给您上课了。”

  既然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法接受组织监督,那他们就互相监督。

  “好,达康同志,你这个意见我赞同,我也支持。”沙瑞金思考后说,“可是,如果因为工作影响了生活,该怎么办?”

  “还是写检查,上课啊。”

  沙瑞金想了会儿,点点头,表示没有意见。随后他站起身,见李达康的水杯里的茶快见底了,拿起杯子重新去冲了些水,递给对方,开口说:“最近天热,多喝些水,降降火。”

  李达康看了他一眼,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些天火气挺大?”

  沙瑞金沉默片刻,答了一个“是”字。

  这个“是”字是一个一把手向一个二把手所提出的忠告。

  “我听说,昨天上午达康同志你约谈了几个市的市长,才谈了不到十分钟,就把他们都大骂了一通?”

  “不是骂,是批评。”李达康拿着水杯说。

  “你李省长的批评,和骂人有什么区别吗?”沙瑞金说这话时倒是温言细语的。

  “管那是批评还是骂呢,”李达康偏头看向沙瑞金,“他们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我说不得?”

  沙瑞金开始怀念以前的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了。

  要是在李达康还是京州市委书记的时候,听到沙瑞金说这样的话,都会忙着点头说,对对对,沙书记您说得对,我检讨,我一定检讨改正。哪里像而今的李达康,话里依然是“您”字不离口,但沙瑞金再也难得听出其中的尊敬了。

  “当然说的。但是,也要注意方法,他们都是一市之长,在省政府大楼那个地方,被你李省长那么劈头盖脸骂一通,你让他们面子往哪里搁?”

  “把工作都做好,那就有面子了。”李达康靠在椅子背,无所谓地说。

  沙瑞金没法接话,沉吟了半天,才终于说出一句:“达康,你还是再多喝几口茶吧。”

  李达康还真的多喝了几口茶。

  他喝完,沉思片刻,随后郑重说:“沙书记,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放心,我会努力接受您的意见的。”

  自己最近的脾气比以前还差,这点李达康内心其实是清楚的。

  汉东的发展的确到了最关键的时候,那便也是最艰巨的时候,最令人感到压力倍增的时候。


  三、

  喝着茶,沙瑞金与李达康开始谈起了汉东省懒政干部学习班的事。

  回炉班最早的试点是在京州,试验效果还不错后在全省各个城市都进行了推广,但是回炉班成员却始终都限定的是地市级以下干部。然而难道,地市级干部甚至地市级以上干部里就没有懒政不作为的了?——这是李达康在某次省委常委会议上提出的问题。

  地市级以上的干部,省里是无权越过中央处理的,但只要是省里有权处理的干部,那李达康便不可能容忍他们白吃干饭混日子。

  因此,在省里召开成员皆为地市级干部的回炉班,是李达康的强烈要求。

  两人谈了一个小时,吃完午饭,走出家里的大门,正好碰上在大院遛弯遛到了一号楼附近的田国富与吴春林。

  “沙书记,李省长。”打过招呼之后,田国富问,“今儿周末呢,李省长还在和沙书记谈工作?”

  “也没有谈工作。”李达康在能说实话的情况还是尽量说实话。

  共产党员嘛。

  “不是谈工作,那是谈什么啊?”田国富乐呵呵地笑,开了句玩笑,“不然,李省长是在沙书记家和沙书记打扑克吗?”

  “沙书记和李省长都辛苦了。”吴春林说,“周末嘛,该休息的时候,还是多多休息。”

  听了这样的话,李达康能说什么?

  他只能回以一个笑容,表示默认。

  待田国富和吴春林遛弯又遛远了之后,李达康偏头看向沙瑞金,突然一笑:“沙书记,您看,共产党员说真话也没人信。”

  “可是国富同志和春林同志没有说错啊。”沙瑞金笑了笑说,“这一上午,你可不就是在和我谈工作吗?”

  李达康愣了愣,说:“也没有都在谈工作吧?”

  “至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我们有五十分钟是在谈工作吧?”沙瑞金想,能在剩下十分钟里交流一下感情已经很难得了。

  李达康认真思考了一下。

  他发现他无法反驳。

  可是谈工作也没有什么不好啊。李达康想着便看了一眼手表,“沙书记,还有一个多小时,我约了樊学义同志和曹正博同志谈话,我就先去我办公室了,提早做些准备。”

  沙瑞金点点头,说:“我送你出门。”

  当然是省委大院的门口。

  另一边正在与吴春林走着聊着的田国富不由回头看了并肩而行的沙瑞金与李达康一眼。

  尽管沙瑞金与李达康在外一直装作普通同志同事关系的样子,大多数人或许也信了,但田国富本就是做纪委工作的,省里面的干部,谁和谁的关系好,谁和谁互相恨得牙痒痒——他哪会看不出来?虽然,他是绝不可能往那方面想,可是省一把手和省二把手作为亲密的好朋友,关系太过密切,对省里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田国富是纪委书记,就得尽力监督好省里所有干部的责任,为汉东省考虑。

  这时候,李达康出了省委大院的门,便坐上了自己的奥迪专车往省政府大楼驶去。而沙瑞金依然在院里散着步,顺便摸出了自己的手机,搜搜网上网友们所发的一些东西。

  他现在一个省部级干部,即使他不愿意,出一趟门也非得安排许多警卫跟随不可,因此想要“微服私访”一次其实不容易。如果想要了解群众们的情况,莫若也上上网,这也算是信息时代的好处。

  一条网友所发的帖子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帖子里爆料了吕州市市长樊学义收受贿赂,可是发帖人并没有提出什么证据,简简单单只有几句话,便没有多少人回复。沙瑞金沉思了一会儿,打了一个电话。

  李达康到达省政府大楼的省长办公室,没过一会儿,岩台市市长曹正博便都已到了。

  他在约见的是曹正博和樊学义,但却约的是不同时间,都是单独约见。

  “坐吧。”李达康指了指会客沙发,而后转身去倒了一杯茶。

  曹正博哪里敢等着省长为自己端茶倒水,都忙忙走到李达康跟前,双手接过茶杯,道了一声谢。

  李达康已坐下了。

  李达康端起桌上自己的专用水杯喝了一口茶——那茶是省委书记在家给他泡的红茶。

  想着这点,李达康尽量用平和的口气说:“今儿周末,不能休假,还得来我这一趟,你是不是特别心不甘情不愿啊,觉得我浪费了你休息的时间啊?”

  “李省长说什么玩笑话呢?”曹正博赔着笑立即开口,“能来听李省长的指示,对我的工作是一种很大的帮助,我是巴不得呢。”

  “别说那么多废话。”李达康摆摆手,“我可听人说了,你曹大市长就算上班时间也是天天坐办公室里懒得动,我们省里的懒政学习班马上就要开第一期了,你是不是也想去听听我讲课啊?”

  对面的曹正博已是汗流浃背。

  李达康还想继续说下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水杯的茶,顿了顿,舒了一口气,随后接着说:“那条路你们是不是不打算修了?”

  不打算修了就直说,我换个人接替你曹大市长的位置来修。这句话,在李达康喝了一口茶之后终是没有说出口。

  “李省长,哪能啊?这可是我们市里目前最重视的项目了,就是财政方面,我们市里——”曹正博犹豫了一下,“我们市里实在是困难,要是省里能给予点支持就好了。”

  李达康笑了笑:“敢情我今儿找你来,我还没说什么,你就先跟我要钱来了?”

  曹正博尴尬地笑了笑。

  “省里今年的各市补贴指标已经下去。”李达康说,“等明年吧。”

  曹正博什么话都没法说了。

  李达康喝着茶,想了想,旋即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正博同志,岩台现在的情况比较艰难,我是知道的,但岩台市的市长是你,有任何困难和问题,应该你来想办法。如果需要省里支持,省里肯定是会支持的,但首先你们得给我想出办法,拿出解决方案出来啊。”

  “李省长,我明白。”

  两人又谈上许多,基本是李达康说话,曹正博听着,点头着,应和着。过了许久,曹正博告辞离开省政府大楼,金秘书报告,吕州市市长樊学义已经到了。

  “让他进来吧。”

  不到半分钟,一个高个男子便走进了办公室的大门,招呼了一声:“李省长。”

  “学义啊。”李达康一见他就笑了,“来,坐坐坐。”

  樊学义来的时候公文包就放了一大堆的文件和资料,此时将它们摆在桌面上,同时笑着说:“李省长啊,您今儿不找我来呢,我也有很多工作是想向您汇报的。”


  四、

  李达康回到省委大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回自己家途中经过篮球场,正看见沙瑞金在与几个干部打篮球,他驻步欣赏了一会儿,越发觉得这省委一把手还真挺帅。而沙瑞金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没一会儿便又投进了一个漂亮的球,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朝着他挑了挑眉。

  李达康笑一笑,却转身走了。

  回到家,公文包放下,外套脱了挂好,沙瑞金后脚也跟着进了家门。

  “沙书记不再多打一会儿球吗?”李达康坐在沙发上笑着问他。

  “到书房,跟你说件事。”沙瑞金说着转身就往书房的方向去。

  李达康才坐下没歇一会儿,茫茫然,但见沙瑞金的表情颇为严肃,心里估计着是正事,便立刻起身跟了上去。

  关上书房的门,沙瑞遂将自己亮着屏幕的手机递与了对方,“你看看这个。”

  “您给我看这个做什么?”李达康一边问,一边拿过手机,一眼就看到了屏幕上某论坛所发的帖子,他默然片刻,随而问,“有证据吗?”

  “我已经嘱咐了人去调查。”

  “发帖人是谁?IP查到了吗?”

  “查了,这是个国外的IP。”

  “是吗?”李达康皱了皱眉头,腰部靠着书桌边缘,认真想了一会儿,才开口,“既然这件事没有证据,我们也不能随意冤枉同志,还是要好好调查一下的。”

  “我知道,樊学义同志他是在林城时就跟了你的,你对他很器重。”

  李达康瞬间就直起了身体,看向沙瑞金,一本正经地说:“沙书记,话不能这么说。我器重学义同志是因为的能力出众,和他什么时候跟了我没关系——不不不,不对啊,什么叫跟了我啊沙书记?我们都是共产党员,都是党和人民的干部,又不是梁山忠义堂,还什么跟不跟的?”

  “达康同志,别激动。”沙瑞金心平气和。

  “我没激动,是沙书记您那句话说得不对。”

  “是是是,我承认,刚才那句话我说得不严谨了,我们都是党和人民的干部。”沙瑞金拍了拍李达康的肩,“我也很清楚学义同志的能力。但如果,党和人民的干部犯了错呢?当然,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们的确是不能随意冤枉一个好同志的,一是我没有这个权力,二是这样对学义同志不公平。所以我今天只是给你说这件事,只是给你提个醒,你平时注意一下,不要让李为民和丁义珍的事重演,等到出了事之后你才处理问题,那就晚了。”

  “沙书记,既然是这样,我也把话给您讲明白了吧。”李达康坐在了书桌上面,肃然说,“您清楚学义同志的能力,那么您也应该清楚现如今吕州的情况,清楚我把学义同志从林城调到吕州的目的,可我却不知道您现在要我怎么处理问题?吕州这么多的项目,都停下吗?”

  自从当初赵立春等人都落了马,汉东政府里贪污腐败干部连根拔出一大串,尤其是吕州。

  如果说汉东省曾经是赵家的天下,那么吕州市便曾经是高家的天下。尽管高育良离开吕州已有多年,但他的政治影响一直存在,这一次大清洗,便使得吕州市委班子里的干部几乎被撸下来了一多半。

  贪官是清出去了,新的问题又来了。

  一是干部任用的问题,如果说一座城市是一架运行的机器,那么每一个部门的任何一个职务,都是这架机器的螺丝钉,缺了哪一颗,这架机器都会停止运行。二是经济发展的问题,GDP在大幅度地迅速下降。

  这是现如今汉东各市都存在的问题,只不过吕州最为严重,而京州和林城相较于其他城市已经好得多了。

  有问题,就得想办法解决,重中之重是前者。

  李达康毕竟是在汉东干过多年,汉东每一个地级市他都任过职,更别说京州和林城两地他待的时间最长。因此升任省长之后,他便立刻与沙瑞金、吴春林等人开了一个会议,商讨各市干部的任用。

  没人怎么办?那就从有人的市里调。

  京州和林城也不是完全不困难,但既然比别的兄弟市县的情况好上一些,就得担起这个帮助兄弟市县度过难关的责任。

  李达康与沙瑞金、吴春林等人讨论后拍板,各个市县的干部互相调,京州和林城调到外地任职的干部尤其多。

  而林城的副市长樊学义调到了目前市里局势最严峻复杂的吕州任市长,可以说,他身上的担子最重,李达康对他也是寄予了厚望的。

  沙瑞金能够理解李达康此刻的心情,但他不能接受李达康这样说话的态度。

  “达康同志,如果你一定要每句话都这样误解我的意思,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沙瑞金的脾气也从来不小,他只不过是比李达康、比许多人都能控制自己而已,但此时他再没有了去顺着李达康、哄着李达康的耐心,转身走到了窗边,望向窗外的天空。

  李达康听到对方这个语气,一怔,再看着沙瑞金的背影,动动唇,走上前去两步,却又停下来,欲言又止。

  太阳已经落得快看不见了,一整片天全是彩色的晚霞,沙瑞金只是静静地看着,并没有欣赏的意思。

  他忽然想起了那天李达康与他所讲的对汉东未来的规划,也是在这样一个黄昏。


  五、

  一二把手有事提前商讨交流,再放到会议上说,本就是常事。

  除非一二把手的关系不好。

  但沙瑞金与李达康的关系不但是好,甚至可以用亲密无间来形容。于是李达康有关汉东省的所有规划计划,第一个告诉的都是沙瑞金。

  沙瑞金想起那天,脑海里的记忆还很清晰。是个星期天的傍晚,李达康拉着他到了书房,铺开一大堆的数据资料文件在桌上,又将亮着光的眼睛的视线投向了一旁挂在墙上的汉东省地图。

  “沙书记,您看啊,现在我们汉东各个市的公路和高铁都是完善的,可是还有很多县和村,别说其他的路了,坐个普通大巴都还得转好几趟车,甚至黑车泛滥。”

  “你说得对,岩台市的明陶县,黑车泛滥得问题就很严重。”沙瑞金插话说,“灵陶县因为历史文化的缘故,一直都是著名的旅游胜地,但近些年却因为黑车的缘故,搞得游客们都怨声载道。前一段时间我让白秘书给我读了网上网友的评论,这件事在网上闹得很凶。最近我让吕州市局和灵陶县局的同志们都在打击处理了。”

  李达康点点头,笑着说:“上次东来找我汇报工作的时候跟我说了,说沙书记您最近让省厅协助各个市县的公安局,都有在打击处理黑车问题。”

  “是,灵陶县的黑车泛滥最严重,但不代表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但这样的处理只能取得暂时的效果。”李达康有说,“我们的交通一日不完善,就一日不能从根子上解决这件事。”

  “达康同志,你是想修路和建更多条线的高铁?”沙瑞金问。

  “我们汉东想要发展,就最好得把全省公路和高铁都给连起来;不但是市与市之间,还有市与县之间,县与县之间,都连起来,连成一个网络,实现城乡无距离。而这路通完了,就好办事多了。但我们不单单是要修路,同时,我们还要搞一个纽带计划,我们省里扶持各个市,市里扶持各个县。而每个市与每个县都重点发展一个方面,比如说吕州侧重科技文化,将科技作为吕州的名片标签;岩台侧重历史文化,将历史作为岩台的名片标签——到时候我们要让汉东的每一个市与县都能有一张拿得出手的名片。沙书记,您看看,这是我的规划书。”

  李达康说话的时候身后是阳光的。

  沙瑞金看着手里的规划书,忽觉得它也是有阳光的,它上面的每一个字都闪烁着智慧的灵感的光芒。

  它们出自于李达康的一支笔。

  是汉东省的一支笔,也是创造太平的一支笔。

  “可是……”沙瑞金当然赞同李达康一切规划想法,但他还是需要提出可能出现的风险,给李达康扯扯袖子,把把关,“无论是我们省里,还是各个市里县里,目前都没有这么多资金。”

  “那就政府举债。”李达康说得斩钉截铁。

  这是他早就想好了的。

  “地方政府财政负债过高会给国家带来很多压力的。”沙瑞金淡淡地说,“前段时间,中央出台政策规范过这件事,达康同志你应该知道这点。”

  “中央也没规定我们不能举债啊。”李达康说,“是,我们现在是没钱,没钱就得创造出钱来啊。可是如果我们就在这里干坐等,什么都不去做,这钱能凭空变出来吗?借鸡生蛋或许会有一些风险,但是这路现在如果不修,那以后我们就更没钱,永远都没钱。”

  李达康始终认为,做一件事就得有决心。任何事都有风险,如果怕有风险就不去做,那么事情还怎么完成?

  “这就是我要和你讨论的,达康同志。你的规划和想法我是很支持的,但是,要政府举债的话,我们能不能分成六期来做?这样省里压力也小一点。”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的,沙书记。”李达康说,“让汉东的GDP恢复到原来水平,是您对中央的承诺;让汉东的GDP成为全国第一,则是我对您、也是对全汉东人民的承诺。”

  沙瑞金沉默了起来。

  他看着李达康,看了许久许久,看到窗外天边的太阳都渐渐落下,最终才问:

  “你有信心三期完成并且做好吗?”

  “沙书记,我向您保证,如果三期完不成,如果完成之后我们的GDP上不去,我负全部责任,我到中央辞职。”

  “别总说辞不辞职这种话。你如果辞职,不是你一个人的损失,而是全汉东人民的损失。”沙瑞金伸出食指贴在了李达康的唇上,“不过,你既然有这个信心,我就相信你的信心。”

  沙瑞金说完又扬了扬眉,语气坚定:“既然达康同志你有这个魄力,我为什么不能有呢?”

  李达康那时就站在窗边,听到沙瑞金的话,他微笑起来,万丈霞光洒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身上有光,他的眼中有光。

  他的人便是光。

  李达康的思维从前就是超前的,因为超前,很多路便只能一个人走——可别人是一条道走到黑,他却是能一条道走到光明,只不过走得艰难。沙瑞金看着光明中的李达康,心里想,既然终于碰上了自己能够认同他的思维,相信他的能力,那么这条道路就应该由自己陪着他一同走下去,即使仍有艰难,他也不应该让李达康感到孤独。

  当艰难来临时,他想与李达康一起去想解决的办法。

  比如说,今天关于樊学义的事。虽然还不能确定那个帖子究竟是真实的爆料还是别有用心的诬陷,但总归是一个隐藏的风险。

  况且,李达康对汉东人民有承诺,他对汉东人民就没有承诺吗?

  给汉东人民一个永远清廉清明的政治环境的承诺。

  他能理解、能支持李达康,为什么李达康就不能理解、不能支持他呢?

  最后一点的阳光与霞光也落下了,夜幕渐渐降临,沙瑞金烦躁返身想要出门,而转身之后的瞬间,李达康刚刚好地走到沙瑞金的面,一刹那儿,两个人离得很近。

  “沙书记……”李达康顿了顿,开口说话。

  沙瑞金没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走出了书房。

  李达康愣了一会儿,眉头再次深深锁起。半晌,他拿起水杯猛喝了一口茶,杯子便重重砸在桌面上。

  他想要道歉,沙瑞金倒不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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