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李】名片(25-27)

  二十五、

  田杏枝在早上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了一把她曾经见过的并不属于李达康的伞。

  彼时,李达康正在吃早饭,吃得很快,两片吐司面包夹在一起便咽了下去,再喝几口杏枝给冲泡的牛奶,不多时这顿饭就算解决。对此,田杏枝同志一向是极不满意的,她的厨艺不差,包子馒头面饼各类点心与小粥,她都能做得来,可是李达康不给她这个机会,偏说面包买了就吃最方便,她又能怎么办?

  每每想到这儿,田杏枝就希望李达康能找一个知冷知热的能监督他生活的第二春。

  这件事太难了,就算这世界上真有女人能爱上她哥这样无趣的一心只有工作的不顾家的男人,也绝监督不了这样的男人啊。

  况且,最关键的,她哥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不过此时此刻,看见这把伞,田杏枝倒是心思一动,试探地问:“哥,这伞你不是已经还了吗?还要我给你保存吗?”

  “不用了,就放那儿了吧。”李达康也没办法,沙瑞金都直说不用还了,他也不能硬塞回去啊。

  “可是哥,我记得这伞不是你的?”

  “嗯,有人送我了。”

  “谁送的啊?”

  “你问这个干嘛?”李达康看向她。

  “随便问一问,男的女的啊?”

  “男的啊。”李达康还是不明白杏枝问这个问题的意义。

  “哦。”田杏枝瞬间失落,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离开了。

  “诶,杏枝你等等。”李达康吃下最后一片面包,一边拿着自己的水杯起身往门口走去,一边说,“那把雨伞你拿着到外面找个地方鉴定鉴定,看值多少钱。”

  也不等杏枝答应,说完,李达康就走出了自家大门,司机早已在院子里等着了。

  昨晚和沙瑞金聊得高兴了,李达康回家后躺在床上还在想着怎么更好地治理月牙湖,睡得晚,但起得早,为了保证今天白天的工作,他坐在车里多喝了几口浓茶,而后拿出随身携带的风油精,又擦了擦自己的太阳穴。

  从家里出发,到市委大楼,这一段路,这一段时间,是李达康难得的可以静下心来想想事情的时间。

  或许是昨夜的细雨扰乱了他的思维,今早起了床,他才发现沙瑞金送伞这个举动很有些不对。

  沙瑞金对他太好了。

  好到他有点奇怪,也有点担心。

  于是突然之间想起,以前似乎听人说起过,如今的雨伞有上千甚至上万一把——虽然李达康不明白一把雨伞能遮风挡雨就行,为啥要卖那么贵,可这么贵的伞确实是存在的。

  李达康不愿意把沙瑞金想得太糟糕,但赵立春的前车之鉴,使得他必须谨慎。

  李达康也不介意和沙瑞金这样志同道合的人交一个朋友——假若他们真的志同道合。可他的身份不一样,沙瑞金的身份也不一样,在这个官场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他掉下了没关系,他不能让京州的人民跟着他掉下去。

  就像他和易学习是朋友,他们照样不能走得太近。

  手机铃声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来电人是白秘书。

  李达康虽是省委常委班子的成员,但并不担任具体职务,因此省委的办公会他向来不参加,这一次沙瑞金却特别邀请了他。

  正式的由白秘书的通知。

  尽管沙瑞金在离开吕州之时就已决定了要开这个会,但他仍然没有提早在私下通知李达康,让对方早做准备。

  私人感情是私人感情,工作是工作,两者不能混为一谈。以后,还要李达康搭班子一起领导整个汉东省,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整个汉东省的老百姓,这样做,既是对自己的负责,也是对李达康的负责。

  但即便是没有预先的提醒,李达康的政治智慧与政治敏感度,还是让他很快明白了沙瑞金之所以开这个会议的目的。

  说是解剖一只麻雀,不如说是想要提拔易学习。

  瞧出了沙瑞金这个目的之后,李达康做的就是配合。

  一来能讨领导欢心,二来易学习的确是一位好同志,没有谁能比李达康更清楚这点。

  六年前他没有举荐易学习,是因为赵立春尚在汉东把持着一切,举荐了也没用;四年前他没有举荐易学习,是因为他们已多年没再共过事,突然的推荐,结党营私的感觉太过明显,太容易招人话柄。

  可是如今的省委都想要提拔易学习,他也就顺势帮易学习一把,何乐而不为?

  这次与沙瑞金的配合战打得很默契,就像他们在第一次省委常委会议上的配合战一样默契。除了会议上,沙瑞金突然批评了他一句太过爱惜政治羽翼。

  李达康也没太在意。

  领导敲打下属是正常的,何况会后沙瑞金将他与高育良单独留下来,敲打得更多更狠的明明是高育良。

  李达康听了就高兴。

  可就在李达康与高育良都准备告辞的时候,沙瑞金却忽然说了一句:

  “达康书记,你再留一下,我还有话和你说。”

  高育良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说了声“沙书记达康书记再见”,便离开了会议室。

  李达康看着高育良的背影消失不见,心中有些狐疑,随即弯了嘴角,笑得像灿烂的眼睛看向沙瑞金,问:“沙书记还有工作上的事和我说。”

  “到我办公室去一下。”沙瑞金说。

  李达康点点头,跟上了沙瑞金的脚步。

  走在路上的时候,沙瑞金有了一个发现,李达康走路永远会慢他一个步子。沙瑞金扬扬眉,想了一会儿,忽然开口:

  “达康同志,刚才虽然我刚才在会议上批评了你,但这是本着一个共产党员对同志友爱的帮助——”

  “沙书记,我明白,我的确——”李达康连忙说。

  沙瑞金按住了他的肩膀。

  沙瑞金也微微笑了笑,那是一个格外令人感到亲近的笑容,“可其实从私人角度来说,我是理解你,是理解你所处的环境的。不过现在不同以往了,党既然派了我来汉东这一趟,我就要为汉东负责,我希望汉东有一个清明的政治局面,所有同志都能心无顾虑地工作,再没有任何权力的游戏。达康同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达康心中一阵震动。

  沙瑞金说出的是他的理想,沙瑞金说出这个理想的时候语气是真诚的。

  “我明白。”李达康看着沙瑞金的眼睛,缓慢而郑重地点头。

  沙瑞金再一次地笑了,说了声:“走吧。”

  不一会儿到了省委书记办公室,沙瑞金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找出了两包茶来。

  “这包是金山炒茶,这包是我战友送我的茶,太多了,我也喝不完。达康同志,我知道你喜欢喝茶,帮我解决一下吧,免得浪费了。”沙瑞金直接把这两包茶塞到李达康手里的,然后笑笑,“不过呢,你每次泡茶的时候别泡太浓,喝浓茶对身体不好,你的身体可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

  李达康怔了怔,低头看向手中的两包茶叶,莫名的,他竟想起了这次会议开始前,田杏枝在电话里与他说过的,那把雨伞的市面价格也就一百来块钱——那么,这两包茶叶应该也不会有多贵。

  李达康忽然笑了。

  是,沙瑞金说得对,现在不同以往了,所以自己就交一个亲近的志同道合的朋友又何妨?



  二十六、

  沙瑞金也不是每天都能按时下班回家。

  尽管比起李达康而言,沙瑞金并不能算作一个工作狂,但身为一个负责的省委书记,他每天该处理的事,该看的文件,该见的人,也绝对不少。若是哪天加班晚了,他看看时间,也不会再邀请李达康到家中做客,只是一个电话打过了,询问一声此刻一定在市委大楼办公室的李达康,晚饭吃了没有?加班可以,饭必须按时吃。

  渐渐地李达康由一开始的不习惯发展到后来的随便。反正沙瑞金每次与他在电话里聊天的时间不长,也就两三分钟,半点都不耽误自己工作。

  再者说,一段友情是得需要好好经营的,李达康其实很明白这个道理,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可是从前,和欧阳菁的爱情也好,和王大路的友情也罢,他不是不好好经营,而是基本都就没经营,如今想来,是有些愧疚的。这一回,既然决定交沙瑞金这个朋友,即使他仍学不会经营友情,但对方传递过来的善意友好,他不会拒绝。

  他决定接受。

  也是因为这个想法,在每个周末,沙瑞金打来电话,邀他见面会谈,他的内心不再有抱怨。

  田杏枝同志高兴了,她哥终于不用每个星期天在待在家里加班当宅男看规划图了;小金秘书伤心了,连星期天也得跟着领导往省委大院去见领导的领导。

  时间一长,李达康和沙瑞说话也不再像以前那么拘束。

  “沙书记,我给您提一个建议行吗?我们谈工作,其实可以在办公室里谈。”

  虽然和沙瑞金聊京州的建设聊得愉快,但一个市委书记整天往省委大院一号楼跑是做什么?在别人眼里,自己是想当省长想疯了。

  “你的办公室还是我的办公室?”沙瑞金和颜悦色地问。

  “您的啊。”李达康想,自己的办公室也行。

  “哦,那达康同志,你是要整个省委大楼的同事们都陪着我们加班?”沙瑞金轻拍他的肩,“虽然你喜欢加班,我也不讨厌加班,但这可不代表别的人其他人都喜欢加班。”

  当然,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只和你一个人加班,沙瑞金没把这句话说出来让李达康听见。

  李达康觉得沙瑞金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

  堂堂省委书记和市委书记都在省委大楼里加着班,就算他们两个没通知别人,估计也有不少人为了拍沙瑞金的马屁在周末往省委大楼跑。

  “可是……”李达康还是皱皱眉头。

  “这样吧,达康同志,大周末的待在家里也确实浪费这么好的天气。”沙瑞金说,“你要是觉得在我家影响不好,我们在外面院子逛逛,打球或者散步。”

  那不是还在省委大院吗?看见我们的人更多了。李达康无可奈何,微微地笑:“沙书记,可我不会打球。”

  “那跑步总会吧?或者——”沙瑞金眨眨眼,“我们骑自行车?”

  沙瑞金给李达康抛出了一个选择题,一个李达康必须选择其中一项的选择题。

  当然,李达康也可以死活哪项都不选,可是这一来,官大一级压死人;二来,假若他希望他倾诉的理想有人可以理解,他抛出的话题有人可以接住,他还得就和沙瑞金待在一起。

  李达康是希望的。

  “达康同志,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沙瑞金倒了杯水喝,脸上的笑容温和无比,“但党内同志也得允许有私交,汉大帮能天天去山水庄园聚会,我们行得端站得正,聊聊工作都不行吗?”

  李达康一下子严肃起来,“沙书记,关于汉大帮这个说法……嗯,可能您还听说了有秘书帮的说法,我觉得我需要向你汇报一下——”

  沙瑞金摆摆手,打断他,“你不用说。我是省委书记,党政建设这件事,归我管。”

  那我还是市委书记呢,李达康不由腹诽了一句,忽然之间,他觉得他好像又听懂了沙瑞金的言下之意。

  到最后,李达康还是做出了这道选择题。

  跑步和打篮球他是绝对不干的,要么散步,要么骑自行车,两个人围着省委大院转一圈,谈着京州,谈着汉东,谈着中国。


  这个周末李达康在等着沙瑞金的电话。

  他有了一个新的构想,将京州八号线轻轨延长,规划图上看了许久,兴奋地摸出手机,准备给沙瑞金打一个电话——他希望有人能称赞他的想法,支持他的决定。

  通讯录翻到了“沙瑞金书记”这五个字的时候,李达康却又迟疑了一瞬。

  万一,人家有正事呢?打扰省委书记的工作不太好。按理来说,给省委书记的电话应该先打给省委办公厅,周末办公厅没人,那也应该先打给白秘书才对。

  正想着,李达康忽然发现家里还有一个人。

  得了,这不是还有一个人可以聊嘛。

  这场聊天的结果是田杏枝同志得到了她哥一句“多大脸啊”,而李达康则认命地再次摸出手机。直接给沙书记打过去吧,反正以前沙瑞金私下联系自己从来都是用的私人手机。

  就在这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了。

  李达康一怔,看向屏幕,出于他意料的,这次的来电人不是沙瑞金。

  而是白秘书。



  二十七、

  你别心疼我。

  沙瑞金想,李达康是怎么知道,自己的确是在心疼他呢?

  其实沙瑞金很清楚,李达康堂堂一个京州市委书记,要管的是整个京州的全局,不可能盯着信访局窗口这么细的事。但这事虽小,却与京州光明区每一个普通老百姓息息相关,身为京州的父母官,就得担当起这个责任,即使责任原本不在李达康。

  沙瑞金没想让李达康蹲多长时间,可没料到李达康自己倒不愿意起了。

  忍住把李达康拉进来坐着的冲动,沙瑞金在心中想了又想,自己是汉东省委书记,对方是京州市委书记,在公事上,就绝不能够有私心。

  可这事还真不是李达康的错啊。想通了这点,沙瑞金二话没说,就起身走了出来。

  这时候李达康蹲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膝盖一酸一疼,一个踉跄,想站起来的李达康差点摔了一跤。

  “诶,达康!”沙瑞金立刻扶住了他胳膊,“没事吧?”

  “没事,腿有点酸,我站一会儿就好。”李达康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还在心里大骂痛骂孙连城,没注意到沙瑞金对他的称呼怎么变了。

  “站什么?”沙瑞金拍了拍信访窗口的桌面,“坐一坐吧,我们坐着聊。”

  这一次的聊天,让所有此时此刻玩得正开心的京州懒政干部都莫名其妙打了一个咳嗽。

  商量好了京州懒政干部学习班的试点,沙瑞金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然后看向李达康,问:“腿还酸吗?还行的话坐我车走吧。”

  “又去您家啊?”李达康坐了这么半天也休息够了,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

  沙瑞金没应声,倒仍然坐在那个小竹椅上,翘着二郎腿,眯着眼打量了李达康一会儿,从上到下。

  “沙书记?”李达康愣了愣。

  “你愿意去的话当然没问题,今天正好周末,晚上我让师傅给你烧几个你爱吃的菜。但这会儿,达康同志,我们得先去大风厂。”

  说完,这才起身走了。

  大风厂?李达康看着沙瑞金的背影,耸了耸肩。得了,肯定不是好事,准备好又挨批评吧。

  但是,沙瑞金刚才那语气,怎么觉得那里不太对呢?李达康摇摇头,不再多想,一只手摸到口袋里的手机,很想现在就把电话给孙连城打过去。

  不出所料,在大风厂果然还是没好事。

  因此,当他们离开大风厂以后,当听着沙瑞金与陈岩石商量着到医院看陈海之后,李达康便开始迫不及待准备着马上打电话把孙连城给叫跟来先训一顿再说。

  司机把车停到了沙瑞金面前。

  李达康上前了几步,脸上堆着笑说:“陈老、沙书记,那您们慢走,我——”

  “慢走什么?”沙瑞金打断他的话,“你也走啊达康书记。”

  “我去做什么啊?沙书记,我——”

  “你是京州市委书记,陈海是检察院反贪局的局长。”沙瑞金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毕竟是同事,你不代表市委去看看他吗?”

  我是京州市委书记,但您是不是忘了陈海是省检察院反贪局局长,不是市检察院反贪局局长。李达康倒也不是不愿意去看望党内同志,但他知道沙瑞金是作为陈岩石与陈海的家人去的医院,自己一个外人跟着去算怎么回事呢?

  “诶,小金子,人家达康不是还有工作要忙吗?”陈岩石这时开了口,“我们去看海子就行,你麻烦达康干嘛。”

  自从那一天李达康和陈岩石一起送了安置款到大风厂,陈岩石对李达康的称呼就从“李书记”变成了“达康”。李达康听罢心中一动,转头看向那个经历过战争洗礼的老人,便点点头,把怼孙连城的事暂时放在一边,笑着说:

  “陈老,我和陈海是是党内的同志,都是为国家和人民工作的,他如今这样的状况,那我去看看他,是应该的。”

  最先上车的当然是陈岩石,沙瑞金将陈岩石扶进了车内。

  而后,就在沙瑞金也要上车的时候,他擦过李达康的身体,轻声说了一句:

  “说好了,今晚在我家吃饭的。”

  车子开得不快不慢,十五分钟后,到达医院门口,李达康刚下了车,放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就响起铃声。

  他看向陈岩石和沙瑞金,连忙说了几声抱歉,皱着眉拿出电话,心里想着谁这么不懂事这时候打电话过来,却在看到来电人的那一瞬间,脸色大变。

  沙瑞金对李达康的电话本来没什么兴趣——李达康的电话,不用想也知道,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与工作有关。但此时,当看见李达康明显变了的脸色,沙瑞金心中动了动,却是不由自主扫了一眼李达康的手机屏幕。

  佳佳?倒像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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